姑幕国不知何时多了个说书人。
他的茶馆开在城门边上,已经是半个郊外了,不说多偏僻,可也绝对不算繁华热闹,看上去就不像能赚银子的地方。这人却也不甚在意,还收留了一个小跑堂的,每天日出而起,日落而息。他说书说得精彩,渐渐也有很多人不嫌远,专门跑到这儿来,就为了听他说一段书。
偶然见到几树梅花开得艳丽,他索性凑近看了看,指尖轻捻枝条,折下几枝捧在怀中。不知不觉,他就顺着小路走到了山顶。这儿有一凉亭,他走进去,挥手将石凳上的雪拂落在地,旁边石桌上倒有个陶瓷小花瓶,只是瓶中的花儿早已萎败了,瓶口搭着黯淡一抹干枯的红。
说书人放下新枝,叹口气将枯枝败叶带出去埋好,又将新鲜怒放的花儿仔细插在瓶中,方才坐在石凳上,从怀中掏出一壶酒。他丢了木塞,将酒放在鼻下轻闻,仰头深饮了一口,靠在桌面上上发着愣。这簇花儿很美,他看着却一点也不舒心,酒入愁肠,愈发愁。
这梅花真红,就和那天融化了雪地的血似的。
那个人彻底消失在世上之后,他才觉得这辈子也挺短的,能互相陪着就是最好的。这事儿啊,说来也有几分好笑……少时他桀骜不驯,自恃与众不同,虽也从未忤逆过她,可永远比不得别人驯顺。他觉着,两个人是平等的,他真心地护着她,而非屈膝服从。
这是独属于他的骄傲,可惜这份骄傲害苦了他自个儿。那个人去世之时,三儿可以尽情地哭喊,抱着她不撒手,他却不能,必须端着镇定,还得亲手送她最后的尊严。
他还是将报仇的机会留给了痛哭的人,自己随后跟过去,为其收了尸,好生葬了。很久很久之前,他们一同陪着她,远嫁异国他乡,就是从如今茶馆边上的城门进的皇城。他总觉得,无论过去多久,那儿总还残存着她的影子。
娇娇巧巧的一个人儿,拉满长弓,百步穿杨。嫁过来时她年纪还小,最亲近的并非夫君,心事更愿讲与他们听。
她留下的东西不少,能属于他的却是屈指可数,全都被整理起来,封进了箱子里,藏在了角落最深处。他揣测着,也许再过上多少千秋,还有重逢之时。
这一年的天气很糟糕,上山时还是晴空万里,一壶酒饮尽,已经又开始落起雪。他有了几分醉意,想着等雪小一小再回城里,随手丢开空了的酒壶,托着下巴盯着雪景发愣。漫天鹅毛大雪里,一个打着伞的身影匆匆上山来,是他收留的那个小跑堂的。
“天气这么冷,师父,早点回家吧!”
男孩走进亭子来,收了伞搓着手对他道。说书人刚回过神来,又愣住了,半晌才向小男孩扯扯嘴角,点了点头。他吩咐男孩,去替他折几枝梅花,带回茶馆去摆着。
他没有接伞,硬要冒着雪走了回去。屋子里熏着暖炉,他抖落肩头落雪,撑着额角坐在书案前,心里浮起阵苦涩,合眸自嘲出声。
“无枝可依的寒鸟,哪里来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