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散学归来早。
远看不知是谁家的屋顶上,不算厚实的茅草上方飘着颤巍巍一只纸鸢,漆黑混着赭红,未免太简陋了,那几根长短不一的竹条倒是搭得结实。孩童的嬉闹声穿透矮矮院墙,不多时便从墙头冒出个影儿来。
中元之后不久,我们没有执着于走遍大江南北,随心而游,携手同行,每到一处有趣之地便驻足停留,用心记下美好的景色。又过了两三个月,许多地方都留下了我们的足迹,看着路过的人,听着低声细语的呢喃,赏着沿途的景,回味着经历过的事。安闲的日子令我放松,我想,楚泠也是一样的。
可我们之间的羁绊越来越重,渗进泥土下,花朵中,叶片里,云朵间,依附着脚下的每一寸山河,经着天地阴阳的滋养,就好像我未出生之时,在西山一点一点孕育成型,静待着哪天得见阳光。
这便是……人间烟火。
前边有方池塘,水面映着那只丑丑的纸鸢。池边有只牛儿吃草,牧童背着一顶草帽,攥着牛鼻环上的绳子,百无聊赖躺在一边。楚泠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看着那头牛也看得津津有味。
这家伙,平日最爱是潇洒风流,何时也喜欢上了恬淡农家?
“好看吗?莫不是战神想现了真身,和它一起吃草。”
我存心打趣他,看着他瞪一瞪眼睛又无可奈何。真好,生而为神一世,我也能尝一尝,恃宠而骄究竟是什么滋味。
“繁华过眼多了,偶尔看一看乡村景致,可不就是有趣得很。而且啊,你还不知道,上万年前,人间哪有什么动辄纸醉金迷,反倒是男耕女织最常见。”
楚泠又开始怀念了。我道,可惜自己没生在几万年前,能陪着他看一看那时的草木,那时的山河。
“我听凡人有句话,说的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楚泠,你总是讲起来过去,倒叫我也觉着,咱们两个就是生错了时候。”
“哪儿能呢,你这小丫头,听见什么就想学。我们是神,与天同寿,没有早晚那一说。”
这一天我们宿在乡间小茅屋,入了夜灯火如豆,屋外已经没有蝉鸣,我在门前坐了一会,深觉无聊,回来却见楚泠找出本书,坐在桌前摊开翻看。
真是怪了,这个人平时惯爱舞刀弄枪,看见书卷就嚷头痛,今日居然性情大变,又是读书又是看牛儿。我放轻步子,蹑手蹑脚地凑过去,欲拍他肩,却被他敏锐察觉,躲开了去。他勾着唇角,凤眸中的笑意叫我意识到不妙。果然,他一把抓过我手臂,说,这般胡闹,可是不乖了。
耳畔传来一阵温热,耳根逐渐红透。我别过脸,透过睫毛悄悄抬眼着他,呆呆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心头热浪百般翻腾,几欲将自己拍打其中。
良久,我才听见始作俑者一声嗤笑。耳垂微凉,带着点咬合的疼,是这厮愈发没了正形。
灯火摇曳,薄薄一层灯油映着芯上暖黄。我只不理睬他,背过身,不动声色将书页展平,手上狠狠一使劲,像要将不满都发泄在其上。
“是我错了。小陵光不恼了,好不好?”
他凑上来,尾音中都含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