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说得是。”
一天神,一冥神,在黄泉路上谈了一段不明就里的话。别人早该厌烦了,我倒觉得还好,诸天之中唯我与亡魂打交道,能触碰到那种孤单,那种无助——看着它们要么浑浑噩噩,要么秋后挣扎,而我们空有神位,能做的只有淡漠着眉眼袖手旁观,或者亲手摧毁。
所以我愿意成全那缕异世之魂,证明一下自己并非只能隔岸观火,也是能为神的子民做点什么的——哦,即使她也算不得。所以我也愿意和叔清说说话,排解一下他在冥府数万年的孤独。
鬼医从来不拯救苍生,只为了轮回路上的安宁。矢志不渝的记忆由他消磨殆尽,沟壑纵横的灵魂由他所补。当最后一个不甘的鬼魂离开,他又走向彼岸之花深处,最终仍是孑然一身。
他邀我登一登望乡台,摸一摸轮回井。
“娘娘,能看到什么吗?”
“哦?当然不能。别发痴了,我们又不是死人。”
望乡台上熙熙攘攘,此时亡魂们尚未踏进孟婆庄,通体都是生前的眷恋。叔清唤我娘娘,被有心之鬼听了去,拉拉扯扯地求我赐他还阳。
“想还阳?可以,看那儿,最边上那口井,那就是还阳井,你跳下去,就能回阳间了。”
我笑眯眯为他指路,一点也不恼。裙角被扯皱了,无妨,换一件,旧的烧掉就是了。那个鬼魂喜出望外,感恩戴德地叫了一阵娘娘大恩,想也不想就狂奔下望乡台,跳进了我指的那口井里。
“啧……娘娘啊,你不理他就是了,何必诓他跳黄粱。”
鬼医咧咧嘴角,拉着我背开众鬼小声嘀咕。望乡台下的确有还阳井,可我指的那口叫黄粱,跳下去自以为是偷得了多的年岁,等到经历够了百般绝望,才发现都是大梦一场空。
“活着的时候作恶多端,遭了天谴,还妄图还阳去继续为非作歹,本君就赐他一场美梦,小惩大诫,有何不可?”
那鬼身上的怨气太重,叔清也看得出端倪。那井跳了迟早要回来,小小一点惩戒,无伤大雅,冥府的人也不会在意。想还阳的鬼魂不止这一个,也都想上前来求一求的,骤然听了神袛戏谑,谁也不敢再迈半步了。
我想起来,曾经听黑白无常说,叔清跳过黄粱。那时他只是个新入地府的鬼魂,也是苦苦央求了很久,想再回阳间探望一眼,结果自然是苦求不得。不同之处在于,他是心甘情愿跳进黄粱井受苦的。
正主儿就在眼前,择日不如撞日,我便问他,当初为何要跳下黄粱。
“那时候啊,我在望乡台上看见故人,求老七老八让我回去了一了心愿,可他们硬把我绑上奈何桥,灌了孟婆汤。可是,一碗汤并没能消散我的记忆,当时也不能将我丢进河里。他们暂时将我收押在孟婆庄,我听见那几个姑娘说话,知道了黄粱井,就主动说,我想跳下去,好让自己彻底死心。”
我还以为他会避讳的,没想到他引我下了望乡台侃侃而谈,比讲述别人的故事还要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