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跳崖死别
言氏一族是都城有名的富商,两兄弟各自娶妻多年却一直都没有子嗣。
一日大老爷出门办事时,遇到一名被人抛弃在他家门口的婴童,想自己数年无一子嗣,也许此婴童正是上天赐予,于是便将婴童抱回家以言家长子的身份取名,从此婴童便唤言辉文。
三年后其弟二老爷的夫人诞下言若清。
自此也算美满,东、西两院满是欢声笑语。兄妹俩一起成长,从未有过半句争吵,自幼便情深似海!
然而此刻言辉文正身处在飞瀑山山巅,疾速飞往山巅的另一头,峭壁的悬崖。
什么群玉山头、遥台月下,全然不入他的眼,他只看见那边悬崖边上的孤影,乃至孤影身后的悬崖。
言辉文天生便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大局观。然而一切的无为之道在言若清面前皆化为乌有。
与她相关,皆是重要!!!
也许是上天嫉妒他们兄妹情深似海,所以故意捉弄。他费尽心思护她周全,可他越是爱护,越是护不住。
悬崖边上的言若清,犹如一只迫不及待要振翅飞走的蝴蝶,绝美又翩然。可她不是蝴蝶而是人,她没有翅膀不能飞舞。
只有坠落!
言辉文看不见她绝望的脸,只能听到震彻山谷的嘶喊:“哥哥,请告诉爹爹原谅我无法再爱你们了。其实我一想到你们,便不甘心就这样死掉。可我太痛苦了,我实在不愿承受以后日日夜夜都要躺在油锅中的煎熬,那太折磨了……辜负哥哥疼我半生,我也不得不说一声对不起了,哥哥你忘了我吧,就当我从未是你的妹妹。”
他双眼血红,像一只发了疯的兔子往山崖那边冲去。来不及说上只言片语,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劝住一个死意已决的人。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那边悬崖,拉住她的手。
纵使他跑的比离弦的箭快,却难胜女子纵身一跃。偏偏他脚下又磕着一个石头,重心不稳摔倒在地。再抬头,悬崖边已空无一人。
天地寂静,毫无声息!
忽闻一声仰天长啸,穿天破地:“若若!”
过去所有记忆深刻的场景在言辉文眼前一一闪过。
那日大雪铺天,她站在一株红梅树下,挽着言辉文的手笑问他:“哥,他们都说你冷漠,但我知道你只是清心寡欲,不问世事罢了。可是哥哥,你那样无欲无为的一个人,为何独独对我与众人不同呢?到底我面前的是真实的你,还是他们看到的才是真实的你。于我而言,那样的你太陌生,一点都不像你,可我却觉得那才像真实的你。”
言辉文决意考取功名时,她说:以哥的才貌气魄便该生在帝王家,那样的你一定能九五至尊。为天下开启空前盛世。”
言辉文寒疾复发病倒在床,人人都说怕是撑不过去了,她却守在床前笑魇如花道:“哥哥,西湖下雪了,宛如仙境;等冬天一过英伯种的十里桃林就要盛放了;我好想念老宅的清溪竹林。哥哥你快快好起来带我去赏花赏雪,带我回老宅,好吗?或者哥哥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你快些醒来我陪你去也行。哥哥若不醒来,我就一直守在你窗前。哥哥向来疼我,难道忍心看我就这样守在哥的床前,直到容颜枯老白发苍苍,一生一世吗?”
浓浓的记忆犹如正发生,可他伸手摸不到她的脸,他唤“若若”也再无人应。他仿若被抽走了灵魂,无力的伏地上,满地的小草扎着脸颊,扎穿他一颗又一颗滚下的泪珠。
他自顾自的说着话:“哥没有想去的地方,只要身边有你,哥去什么地方都可以。若若不是还要陪哥一生一世吗.....都是哥的错,是哥没护好若若,你回来,再给哥一次机会可好?”
他不该来此,他早该想到的。他该时时站在她身边,护她一世安稳。但他护不住,从前护不住,此刻护不住,以后……
谁能知道以后呢?
他若是知道以后,便不会倾心于自己的贴身丫鬟;他若知道以后,便不会日日陷在愧疚里,连她深夜出门未归,他都一无所知。
那段不堪言辉文回首的日子,至今想来只觉是鬼使神差,鬼迷心窍。
言辉文的贴身丫鬟明月,服侍他多年,从未被言辉文正视过一眼,当然以言辉文的心境也不存在轻视。除了言若清,他看万事万物都一样,不关心,不漠视。
但前些日子不知怎么回事,言辉文竟倾心于明月。对明月虽远不及言若清,但与他人相比已是另眼相待。亲自替她折花簪发,一起乘凉树下。
言辉文已然入局。他以局中人的心境眼界,自然瞧不清事物的真相。但他的母亲,王夫人却看得真真切切。
王夫人不论是以过来人还是局外人的视角,是狐狸是猫她一眼就能辨出。偏偏王夫人又是富商夫人堆里,有名的端庄正直且还心狠手辣。
言辉文浑然不知,王夫人既已认定了明月居心不良,故意引诱,便容不得明月这颗沙子在自己眼前招摇过市。
一日,王夫人故意将言辉文支开了几日。待他回来明月已被王夫人许配给了看门的小厮。
他日日心痛愧疚,把王夫人对明月的审问词抛至一旁,不看一眼。
一时间言辉文不想见王夫人,也愧见明月。他一度认为自己亏欠了明月,将自己关在书房,三日不吃不喝以此谢罪。
自幼体弱的他,不过三两日便高热不退,病倒了。
他如果知道自己的这番举动将会间接的给几日后的一个夜晚带来一场无可弥补的祸事,他一定会以更冷漠的姿态俯瞰人世间,凭谁用尽心思也别想让他动半分情。
没有谁知道言辉文对明月的情从何而起,言若清也是一脸茫然,甚至言辉文自己也说不出。
两院里唯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费尽心机让言辉文倾慕上她的明月。
但她不是言辉文的药,治不了他的病。
每每言辉文病倒,言若清都会守在床前。陪他解闷,看书,大家早就习惯了,也没人干涉。有时天晚了,若若就歇在言辉文的墨山居别院。
这夜,言若清陪着言辉文吃过晚饭,守着他喝了药,便告别离去。
这一别,便成了他永久的恶梦。
言若清走后,他执起一册《南华经》满心沉浸在书中,企图让文字减轻自己心上的愧疚。心里的伤加之身体的病,让他招架不住,靠在软枕上,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他却睡得得极度不安,眉头与眉头紧蹙相连,额角的汗珠一颗紧挨着一颗。夜半忽然大喝一声:“若若。”
被噩梦惊醒,他一边让人赶紧去西院查看言若清的安危,一边支撑着下床穿衣。
尽管只是噩梦但他必须知晓若若是安全的,他才能安心。而且他心里莫名有一股不好的预感,让他很是急促不安,他必须亲眼去看看。
言辉文穿好衣裳正急急地往二老爷的西院冲去时,就见他派去的丫鬟急急地跑到他面前,手捂着胸口气喘嘘嘘的,按那边原话转述道:“大小姐难道没歇在大少爷处吗?”
简短几个字却惊得言辉文震耳欲聋,心神涣散。他联想到方才的梦,越发感到寒入骨髓。完全没听清丫鬟后面的话。
言辉文立即召集与他自幼一起习武长大的护卫马东,连同其余数十人,骑马佩剑暗自出门寻人。
冲出小巷后,言辉文将人马分为两队,马东率五人往东,他则率余下六人往西。
言辉文一路走街串巷,边走边亲自仔细搜寻每一处,但是没有,什么关于若若的痕迹都没有。他却并不感到庆幸,反而越发忐忑。
言辉文在寻找的路上忽见马东骑马奔来,他神色凝重的问道:“可是找到了,若若可安好?”
他问得揪心,马东也答得艰难。
马东将嘴唇咬出一排牙印,才缓缓答道:“少爷快随我来。”
言辉文速速奔赴,余下的人慌忙跟上。街道瞬时尘烟四起。
尘烟一路弥漫。
马东怕与言辉文复命时不知如何言语,所以对现场的情形原封没动。他自幼跟随言辉文一道习武,他了解言辉文的命脉。他虽没见过言辉文狠辣的一面,也没见过言辉文杀人,但他比谁都清楚,谁敢动言若清,言辉文就敢杀谁。
随着“吁——”的一声,马东在言辉文与他分路的小巷旁的转弯处勒马停下。
他万万没想到,原来言若清离自己这么近。
他跳下马,看着眼前一方小小的幽黑之地,气血翻涌。
屋里幽黑又没带火把,言辉文看得并不分明,只依稀见到数名男子横七竖八的倒了一片。看衣着打扮平日应是干体力活的。再往前他看见倒在一旁的花影,衣襟已被人强行撕碎。
他不敢往下深想,心口已经插着一把刀子,在不断在搅动了。他摸着黑看到了一只镶珠黄缎鞋。
是若若的鞋,她人在何处?想到此,他仔仔细细的搜寻每一处角落。
这时正好回去拿火把的人,举着火把赶来。
言辉文接过火把一照,瞬间把火把怒砸在地,冲外面吼道:“所有人统统转过去,不许看。”
十余人被言辉文的怒吼吓得在人行道上,跪作一地,马东更是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将头深深的埋在胸前。
火星子在冰冷的地上“扑哧,扑哧”,不停闪烁,映着言辉文黑青黑青的脸。
他尤在病中,全身冷的发颤。
强忍着心口的痛,一个又一个的掀开倒在言若清身上的数人。他缓慢地合起她裂开的衣襟,取下自己的披风套在她身上。
轻柔的横抱起言若清,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累,累得快要抱不动怀里孱弱的她。双腿一软,膝盖生生的砸在坚硬的地面。但他不能此刻倒下,他还有一件大事要做。
他强行支撑起双膝,缓缓走出黑屋。将自己怀里的言若清交到马东手中,回头看了一眼言若清,转身便拔出别在腰上的剑,直冲向黑屋。
马东眼快手疾地抓住了言辉文握剑的胳膊。
马东深知言辉文要做什么,言辉文接下来要做的事他劝不住,也不敢劝,所以他只道:“少爷,别在此处。我知道个地方,你把小姐安顿好后,我立刻带你去。”
他再度贪看一眼马东怀中的言若清,却见她的眉不知是何时,不安的紧锁在了一起,垂着的手指勾了勾。
就在此刻,言若清挣扎着醒来,她双眼迷蒙的看了看抱着自己的马东,神色惊慌。又望了望执剑的言辉文,辨不出是何神情。
她从马东怀中挣扎起身,扯了扯言辉文的衣袍一角,他随即扔下剑,蹲下身子从马东手中接过她,搂入自己怀中。
她贴在他耳畔幽幽问道:“哥哥要去哪里?”
言辉文含得幸苦的眼泪,终于在张口说话之际落了出来:“哥哥哪里都不去,哥哥这就带若若回家。”
“哥哥从未骗我,此时却撒了谎。无论哥哥去哪里,别丢下我,我怕。”
言若清哽咽隐忍的声音听得言辉文心碎了一地,他应道:“好。”
马东让人将地上倒着的六人绑上马后,便带着言辉文及其一队人马,艰难地登上了飞瀑山山巅。
此山有一帘百丈来宽的飞流瀑布。山又高,水又急。人若不小心坠下,一转眼便踪影全无。
六人被抬至瀑布边缘,仍旧昏迷未醒。
没有谁知道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让数名健壮的男人瞬间悄无声息的昏死过去,他们都知道且毫无疑问的是,这是一件好事。
言辉文此刻也没心思去深究,他只想让眼前六个獐头鼠目、尖嘴猴腮的男人赶紧消失。
言辉文拔出腰上的剑,剑像心知肚明一般,冒着凛凛的寒光,蓄势待发。
他高举长剑,对着地上昏迷未醒的六个人,先是眼睛,再是身子,最后是腿,井然有序,不缓不急,一个一个地刺着。
六人被接连痛醒,又接连昏死过去。他全程没给他们说话的机会,事实就在眼前,让他们说一个字都是多余。
言辉文满脸溅着血花,一剑一剑地狠命刺下,谁也不能逃。
马东看得心惊胆战,另十余人也看得心惊胆战,除了仍昏迷未醒的花影,其余所有人的心和眼,全在言辉文身上。没有一人注意到默默走开的言若清。
待言辉文把满身是血被他刺得千疮百孔的六人,踢入飞流瀑布中,从嗜血中醒来寻找言若清时,一切都已来不及。
如果不是被马东等人强行拦住,如果不是言若清被人从半空救下的话,他也真会狠心一跃。
他对世间的万事万物,从来都是不漠视,不关心,包括自己的性命。却唯独对她事事皆重要。
对言若清的执念如同与生俱来,他甚至深深的怀疑自己也许就是为言若清而来,或者言若清因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