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林子深处跑，凰离儿的威压就越重，虽然身处记忆之中，身体并没有实态，凤无炎还是感到压抑。他努力忍下自身的不适，提气轻身，向林中加速飞掠。

　　“吼！”又是一声怒吼，凤无炎的虚体被震得踉跄几步，只好就近停在一处枝杈上。好在这里已经里战斗中心很近了，透过树枝的间就能隙看到庞大的渊，这只本该像他的名字一样生活在深水之中的妖兽，正咧着大嘴向众神组成的包围圈怒吼。他满脑袋的眼睛都瞪得要冒出来，身上的长刺向下流着不知是泥还是粘液的东西，凤无炎残破的记忆告诉他那东西臭不可闻。那渊挣动了一下，凤无炎发现他身上缠满了藤蔓，只是被那液体包裹侵蚀的很难看见了，还陆续有新的藤蔓缠上去，使那渊挣动不得。看来这时渊已经被制住，差不多该是自己上场了。

　　凤无炎对自己斩杀渊这件事倒是不太担心，他无数次听别人提起过这件事，知道不会有什么真正的危险，他关心的只是那件不同寻常的大事究竟是什么。但是无论他怎么回忆都还差一点，就是想不出，无奈之下只好继续看着这场猎杀，等待那件事的发生。

　　凤无炎远远地看见当时的自己一下子飞到半空之中与渊对峙，然后聚起剑气向渊当头劈过去。四周的小神早已退开，那渊拼命扭着身子躲避，最后剑气劈在了他坚硬的长刺上，发出“铮”的一声，那个小凤无炎震了一下，随即一个翻身直直向渊的胸口刺去。渊此刻终于挣脱了一只鳍足，挥舞着就要去拍小凤无炎，于是小凤无炎调转剑头削掉了他半个鳍足。渊痛呼一声，缩回鳍足，又要张嘴来咬，小凤无炎翻转着躲避獠牙，这时，一支闪着寒光的箭从另一边没入了渊的一只眼睛，激得那妖孽顾不得小凤无炎，而是向另一边疯狂甩头。小凤无炎趁机翻身上了他的背，手中的剑灵气乍盛，一下没入了渊背鳍的根部，刺穿了它的脑子。

　　只见那渊的身形一顿，然后猛然喷出一口臭血，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塌，震得地面都出现了无数裂缝。待震感平息，凤无炎连忙赶过去，就看见那时的自己已经甩干了剑上的血迹，站在渊的尸体上望着什么。凤无炎也跟着看过去，于是他看见了终生难忘的风景。

　　他看见远处的树梢上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拿着一张晶莹剔透的冰弓，黑发与衣袂在晚风中翻飞，天上的阴云散去了，皎洁月光倾泻下来，给那个身影镀了一层光。虽然她的脸隐匿在阴影中，但凤无炎已经能预见那一定是绝世之容。他感觉答案就在眼前了，只见小凤无炎跃下渊小山丘一样的尸体，向那个身影飞掠而去，那个身影也向这边飞来。近了，凤无炎看清了她的容貌，是凰离儿。

　　平心而论，凤无炎并不觉得意外，他已经察觉这一切的记忆似乎都会和凰离儿有关，但是此刻他还是不可避免的感到惊讶又心动，陌生却又熟悉的情感争先恐后地从他的心中翻涌出来。他跟上前去不近不远地看着那时的自己和凰离儿，那两张尚未脱去青涩的脸，是记忆中的热烈和美好。

　　“怎么突然出手了？我自己应付得来的。”自己的声音温柔的出奇，凰离儿听了之后“哼”地一声把脸扭到一边去，说：“我担心你，想帮你，不行吗？”然后小凤无炎就笑了，那个笑容看得现在的凤无炎牙酸。可是还没等他酸透，小凤无炎就一把拉过凰离儿吻了下去。纵使凤无炎早有准备也有些措手不及，看着年少的自己谈情说爱总归还是很羞耻的，更遑论这两人的吻虽然浅尝辄止，身体却紧紧相拥不肯松开。凤无炎只好把目光投向别处，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些小神连带着千里都撤得无影无踪，看来自己和凰离儿的事整个神山都心知肚明了。

　　吸力再次出现，这一次持续了很长时间，甚至足够凤无炎理清这许多记忆，年幼的，年少的，与凰离儿有关的方方面面。相识，相知，每一次嬉闹，每一场并肩的战斗，慢慢发酵的感情，还有在这次围剿妖兽渊后表明的心迹，包括每一件事里自己的感受，都回到了他的脑海里。他觉得自己当真是蠢笨至极，竟读不出这三千年来凰离儿眼中浓烈的情愫，看不懂九儿千里乃至大大小小的神在提起她时欲言又止的无奈。所有事情都清晰起来，纷涌而上的记忆和情绪使凤无炎涨红了眼眶，久违的爱再次回到他的心中，他觉得自己的心从来没有这么痛过。

　　这一次的记忆，凤无炎没能作为一个虚体旁观，他觉得自己应当是躺在一张石榻上，身体完全不受控制，连挣眼都做不到。他感到有什么力量在拼命挤压他的灵力和魂魄，身上似有火烧，又如坠冰窖，但是却没有任何真正算是受伤的情况。头部更是疼痛欲裂，仿佛一根刺穿透眉心。在奋力挣动无果后，凤无炎隐约听到了有人在交谈。

　　“……这不是毒。”好像是九儿。“那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无炎他醒不过来？”这是凰离儿焦急的声音。“这似乎是某种阴邪的法术，我之前从未见过。”凤无炎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让九儿都一筹莫展的法术，怕不是救不了了。

　　“那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了吗……”凰离儿的声音抖得厉害。“有倒是有，这种法术虽奇邪，却是与施法者相接的一种法术，杀了施法者，它自然会消解。”凰离儿已经开始低低地抽泣：“你知道这不可能的，你知道小叶是不会死的……”

　　小叶？凤无炎想起来了，这就是自己第一次跟小叶，也就是那个诡异的男孩交手之后的事。那个男孩属实难以对付，两次交手他都中招昏迷了，这应该就是他第一次昏迷时朦胧中听到的吧。

　　“我知道他不会死，我也只能将他封在一处，终有一天他会挣脱的。”

　　长时间的沉默。

　　“我曾读到过，伤痛不会凭空消失，但有一种奇术却可以代人承受伤害，甚至可以将所中之术全部转移到另一人身上。这种奇术，你可会？”凰离儿问得急切，但是九儿却迟迟没有回答。“你会的，对不对？”

　　良久，九儿终于开口：“我会或不会，你都不该有这个念头，他中的法术至阴至邪，谁都招架不住的。”“你将小叶送去的是极寒之地，不就是因为极寒可以镇压他吗？我的冰渊同样有极致的严寒，无论什么法术在那里都会变得迟缓。我修习的功法可以净化邪祟，我吐纳的灵气带着风雪寒霜，我来替他承受这个邪术，定会好上许多。”

　　让凰离儿替自己承受伤害？凤无炎自认是绝不肯答应的，但是这个时候他连动都不能动一下，只能感受到自己在拼命想要挣扎，最后还是一动不动地彻底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对于记忆里的凤无炎来说只是一瞬间，他又能模模糊糊的听见说话声了。这一次身上却并不难过，他听见九儿说：“从现在开始，你就要用几乎全部的法力去压制这个邪术，终生待在冰渊极寒之处不能出来，日日忍受它带给你的痛苦了，这样真的值得吗？”然后是凰离儿几不可闻的声音：“为什么一直问我值不值得，做都做了，我一定要救他，我不后悔。”“那你可知他伤到了精神，就算醒了也有极大可能失去记忆？”一声轻笑，凰离儿说：“人能活着就好，要是他真的失忆了，也正好省去许多难过。”

　　这是……已经用完法术了？怪不得没有那种火烧冰灼的痛苦了，但是，但是，那这不就意味着这一切都要被凰离儿承受了吗！凤无炎只觉得懊悔万分，为什么偏偏自己要在那一天去巡山，为什么自己不能小心一点非要中了术，现在连累离儿受这样的苦，他能做的却只有悲痛。九儿在劝凰离儿赶紧去冰渊了，但是凰离儿执意要留下等凤无炎醒过来。

　　凤无炎昏昏沉沉的挣扎了整整三日之后终于睁开了眼睛，但是他的心也随之陡然沉下去。他差点忘了他现在只是附着在这具身体上，所有的一切他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看着凰离儿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终于重新焕发出光彩，可是，任凭凤无炎的魂魄如何反抗，这个凤无炎都还是抽出了他的手。

　　“你是谁？”短短三个字，不仅消磨了少女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让已经想起一切的凤无炎心痛的喘不上气。看着凰离儿强装镇定的转身离开，凤无炎几乎崩溃的大喊不要走，可是身陷记忆的灵魂的声音怎么能被那时的凰离儿听见，她的身影最终还是消失在了药屋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