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眼前的幽茗儿被帝君鬼火焚灭的痛苦,起来似乎能够感同身受一般的浑身灼热,泣灵感觉自己就要被一片灼热的绿色火焰吞噬,然后那些被遗忘许久的累世的记忆如潮水般重新涌入她的脑海,火焰逐渐被冻结,灼热感退去,泣灵睁开眼,发现她又回到那座无人看守的宗祠。
熟悉的白衣白发,赵简半眯着双眼,坐在她的床边,见她醒来,伸手摸了摸泣灵的额头,然后轻舒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站起身来,拿来桌上早已放着的丹药递给泣灵。
泣灵机械的吞下那些丹药,思绪依旧停留在那些陌生又熟悉的梦魇里。
“我就是幽茗儿对吗?”泣灵问道。
赵简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答道:“是,也不是,你知道的,茗儿被帝君的鬼火焚烧过。”
“我和喜乐仙都是幽茗儿先辈的魂灵的一部分。”
“是的。”
“您屡世屡次救我的魂也是为了复原幽茗儿先辈吗?”
“是的……”
“是要拿我去献祭吗?”
“是的。”
“那就带我去吧。”
赵简突然错愕的看着泣灵,再次确认到:“你说什么?”
“我说,我愿意,我愿意去献祭……”泣灵答道。
“你可知道献祭的后果?”
“知道。我早就厌倦了这在地府永生的千年万年,所有人魂都在寻求的永生,其实何尝又不是另一方地狱呢,先前的帝君的焚灭何尝又不是一种真正的解脱呢,这一代的地府绵延得已经够久了,这是日晷鬼使的蛊惑,因我而起,也由我终止吧。”泣灵平静地回答。
赵简见泣灵已然知晓全部真相,也不再掩饰自己的意图,与泣灵约好就在今年年末祭礼时进行献祭,到时一切就会回归它原本的样子,帝君、幽茗儿、泣灵、喜乐仙、怨灵域鬼使等在内的一切被困在地府和累世轮回中的魂灵,便可跳脱那无意义的循环,让地府的一切在新的日晷转动下按照原本的轨迹运行。
离开宗祠,泣灵平静的返回地府,一如往常的继续着她作为泣灵该掌管的一切事务,倘若无事发生般静静地等待着这一年的年末祭礼的到来,泣灵不知为什么会突然感觉刻骨的难受?那种无以复加的窒息感冲击着她的心脏,让她不停的想到了死亡。可是泣灵已经死了不是吗?她已是这无尽地府里的一只灵鬼了不是吗?
泣灵从长廊里站起来,进了圣鬼殿,想向鬼神帝君请旨前往厉鬼城完成今年的审查。可是当泣灵进到圣鬼殿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鬼神帝君就拒绝了。他眼睛都未曾从公文上离开,待泣灵在堂上拜了礼,他抬了抬右手的三指示意泣灵起身后说:“既不适,待在鬼邸好生休息即可,厉鬼城免审查,近日也无须处理任何事务。”
待在鬼神帝君身边的千年,泣灵对于他的了解或许就是永远的那么不可置否吧。泣灵告了退就离开圣鬼殿了。
回到泣灵殿,坐在泣灵的床上,望着幽静空旷的殿堂,她不禁回想起了她死在这地府的千年岁月时光,或许只有那一天的降临才能够得以终结了吧!对于泣灵而言,无论活着还是死了,其实都是一样的不是吗?只有彻底的消失对于她们而言才是真正的解脱。
在过去的千年里,那些曾困扰她的疑惑也渐渐都有了答案,她们也都在对世事人心的了解中不断成长。其实在某次拜访时,泣灵从祭灵婆婆那里发现了她生前在另一人世间的身份和故事,也知道了调理控制自己变蓝的方法,只是知道是知道,她却总是做不到。变蓝的次数多了,泣灵有时甚至更喜欢那个蓝色状态的自己,只是他们都觉得作为一只鬼还是雪白雪白的样子更好看,所以每次她变蓝到能被他们发现的程度时,他们就想要救她,然后把她送到祭灵婆婆那里。
这次的变蓝和往常似乎又有些不同了,它从心脏的地方开始,蓝得很缓慢也很彻底,那是一种很好看的深蓝色,已经变蓝的地方就像镶嵌在泣灵身上的蓝宝石一样。但是谁也没能看出来,因为她有好看的衣服穿着,那还是之前她和喜乐仙一起前往人世间时喜乐仙送给她的。
泣灵继续在鬼邸里过着年复一年的公文事务的处理工作,管控着厉鬼城,同帝君去参加人世间的祭礼,和喜乐仙聊着人间地府的故事……但是与以往不同的是,她也开始同人世间的人群一样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只不过她们的期盼不同罢了。
终于在泣灵的期盼中,这一年的年末祭礼如期而至了,她在鬼邸长廊上静静坐着,等待帝君唤她前往人世参加这最后一次的祭礼,同时也不由得回想起千百年了的那许多次并无二致的祭礼……
就在泣灵的思绪在过往的千百年间飘荡时,鬼神帝君不知何时已站在她面前,轻声说:“想去鬼市和祭灵婆婆待一段时间吗?”
泣灵抬头看了一眼鬼神帝君看着她胸前的眼神,泣灵猜想他是知道她又开始变蓝了,但是泣灵在知晓了那些故事之后,她确实是不想去的,所以泣灵答道:“不想。”
鬼神帝君居然只是轻笑了一声,伸手轻抚了一下泣灵的脸颊,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过了一会鬼邸掌管车架的神差来请泣灵上车,殿中的灵魄不知何时已将她的东西收拾整理齐了,看样子她是要离开许久的样子。
帝君果然依旧是帝君,说出的话便总是那么果断干脆地执行了,泣灵不禁在心中想着,在灵魄的指引下随鬼邸的神差登上了车架。
此刻的泣灵和一直以来的泣灵都是这么的顺其自然地接受着所有理所应当的安排,过着顺其自然的日子,她是一只虽然脆弱,却极其懂事且有用的灵鬼,除了偶尔的变蓝和那两次突然的透明,待在帝君身边的几千年里,她从未做出过任何逾矩之事。
但是泣灵能感受到,尤其是每次与其他鬼神会面谈论过后,她的心境也在渐渐的变化着,她想摆脱些什么,她开始逐渐厌恶这个循规蹈矩的自己。
所以在鬼马车架驶离鬼邸后,泣灵用傀儡符操控了驾车的神差,将随行的灵魄幻化成我的样子,用纸符化出了一只小黑,然后便在途中带着小黑离开了。泣灵按记忆顺着之前喜乐仙曾带她前往人世间的路径离开了地府,再次来到了那繁花似锦的人世间。听喜乐仙说花开的时候就是春天到了,那是人世间一年中最美好的时节,只可惜如今泣灵也只能独自欣赏了。
泣灵穿梭于人群之中,小黑似乎不太喜欢人世间的气味,有些不耐烦的发出“咕噜”声,走走停停的飘忽于前方,不时回过头来确认泣灵是否跟上。
泣灵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道自己意向何方,但脚步却未停歇,顺着不知名的道路前行着。这种茫然的前行和那种顺其自然的接受其实一样都会给我带来不安,只不过一种是主动的选择,一种是被动的接受罢了。
穿过了繁华喧嚣的街巷,这条路将我带到了一条灰瓦白墙的小巷间,灰瓦白墙的屋宅里些许翠竹,被雨后廊檐的水滴拍打着,发出“噼啪”声,桃花、杏花从墙角飘落,被雨水沾湿,静静地平躺在狭小的路面上,脚下换成了一条灰色石子铺成的通向巷子深处的小路。
小黑在巷口来回徘徊,等泣灵走近,泣灵沿着小路继续往巷子的深处前行,小黑紧紧的跟在她的脚边。街巷的深处是一座古宅,与巷口的白墙不同,古宅黑色砖块的墙面上爬满了绿色的青苔,屋顶上是黑色的瓦,屋檐的瓦片上也挂着淡绿的青苔,天空中飘着小雨,灰蒙蒙的,屋檐边上滴着水,湿漉漉的墙面上的青苔带着晶莹的露珠,显得生机勃勃。黑色门庭上挂着一只灰木质的风铃,微风吹过时会发出清脆的“叮咚”声,风铃上的飘带在风中轻轻摆动着,上面写着“庸人自扰”的符文,是来自地府的符文。
泣灵站在古宅的大门前,犹豫是否入内,人世间被符文封印的黑色屋宅,想来也只有这一处了吧,这是公主坟,也是她的坟。没有想到,泣灵之前翻遍了地府的手稿记事都不曾找到的地方,居然就这么随意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她终于要彻底消失了吗?
思索间,一把灵符纸伞出现在泣灵身旁,为她遮挡住了雨水,撑伞的是那白衣白发的孤魂,打开了那扇似乎已经关闭了千年的古宅黑色木门,他示意泣灵进入古宅。那古宅里面是青石板带着厚重青苔的墨绿色调,前庭有一个石槽,石槽边上是带着手摇木柄的灰黑色井。前庭铺的鹅卵石已经被一层青苔覆盖,就像一块新长出的草坪。
过了前庭是堂屋,靠墙的正中央是一个祭祀用的古木方桌,桌上摆着一个焚香的鼎,两个祭祀的盘,三只敬酒的杯,方桌下是一个焚烧纸钱的盆,也泛着淡淡的绿色。
方桌两侧各有一扇开着的门,里面没有照明,黑漆漆的一片,泣灵并不想入内。
这是那个将军让泣灵逃到的地方,他让泣灵在这里等待……
“唉……”一声轻微的叹息,打断了泣灵的思绪。
泣灵循声抬头,是坐在廊檐上的墨玉召。
他是鬼相派来协助赵简完成这次献祭的,鬼王殿期待这届地府的覆灭久矣,或者说是鬼王殿存在的目的就是想要取代地府,同时也取缔人世,他们希望不要再有轮回往生。
“为何叹气?”泣灵问。
墨玉召没有回答,从廊檐上跳下,至泣灵前,将一卷符文递给了泣灵。
符文所述亦为两个人世女子之生平,且命途皆多悲舛。
一女子,生于昌平盛世,为父兄疼,母亲爱。然则天意弄人,错爱一男子,是以致天怒人怨之境地。父死母丧,兄战亡。而后魂离天际之时还要尝那百年孤独,万丈深渊的凄苦。
一女子,生于乱世混战,父弃母厌,六亲淡薄。然则天意不可测,错信一仙魂,是以致绵延百年战。生灵涂炭,怨难散。而后魂归地府刻起便要受那千年悲怨,万世不灭的哀伤。
最终,献出了这孤独绝望的魂,以祭奠那些无尽的痛苦与悲伤……
不知为何泣灵觉得那中自有她的前世命途,只是不知为谁?快乐和幸福似乎都是别人的,泣灵的存在似乎就只是为了承载那些痛苦与悲伤,但是在那些无尽的悲伤与黑暗中,感谢百鬼灵魄的存在,他们安慰了她某些无助孤独的苦痛时光,是那段黑暗里唯一的光,温暖柔和的陪伴……
泣灵释然一笑,用指尖的冥火焚灭了那道似是而非的符文,只能感受痛苦的泣灵,只想迎接一场轰轰烈烈的解脱式的死亡,不再化为任何,永远的消失,再也不用存在。
离开公主坟,在墨玉召和赵简的安排下泣灵如期来到了年末祭礼的祭台前,就如她在梦中透过幽茗儿的眼看到的那个女子,此刻泣灵也同样站在祭台的顶端,坦然地接受这即将被献祭的命途,纵身一跃,在一束耀眼的蓝光中,泣灵终于结束了她这被操控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