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绒线小兔
过去的他,在修道上勤勉奋进,为人刚正,眼中容不得沙子,她时常躲在他身后,瞻仰他,以他为榜样。
可如今,眼前的人容貌与过去一般无二,只是越发让人看不透了。
被她这样直呼姓名,苍梧有片刻的错愕。
“我知你这些年来恨我,可……我永远,不会伤你一分一毫。”他说完,失魂落魄地转身走了。
这些话亦真亦假,奚岄心中只觉得乱如麻,可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得抓紧去一趟无妄山。
她已经托了楚菁枝,在她离开这些日子里,暂且照看北溟熠一二,想必轩长老也不会那么快为难于他。
纪安真人自柳氏历劫后,便去了无妄山,在一个名不经传的修仙小门派中开设学堂,当起了传授疗愈仙术的先生。
她此行得在三日之内,找到师父,并向他询问有关修复经脉之法,三日之后,这残断的经脉就无法逆转了。
最后看了一眼燎云殿,她心中百感交集。
等我回来。
收回眼,她终于下定决心,转身离去。
——
北溟熠呆坐了很久,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回想着她刚刚的话。
他从未想过拖累她,可他无灵力,如今又彻底成了肉体凡胎,今后怕是想不拖累都难了。
她说得没错,此时此刻的他,或许早已没有修道之心了。
是他当初贪心,隐藏身份留在天境,这些日子身临其境于仙门,悟仙道见凡尘,可最后却由她来替自己请罪……
无论如何,再不能连累她了。
他用力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面色苍白,嘴角仍有干涸的血迹。
“我当初就与奚岄说过,留你在,只会招来麻烦。”
一女子走进来,话中带刺。
不同于平日的温和,此时楚菁枝看向他的眼神,透着股冷意。
“她为了救你,耗费修为不说,更是亲自去往无妄山,那儿常有妖族混迹,也不知道你这条命,为何值得她如此!”
她继续说着,将手中的一碗汤药砰的一声,放在他面前。
北溟熠垂着眸,无言反驳她,目光落在那碗黑乎乎的汤药上。
“这药与疗愈仙法效果差不了太多,喝吧。”
她不愿耗费仙力在他身上,于是找了些囤积多年的陈年药材,打发仙娥们煎了送来。
药熬得又浓又黑,不过在奚岄回来前,吊着他这条命算是够用了。
北溟熠端起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浓稠的药汁入口,苦涩瞬间蔓延开来,似乎连四肢百骸都被苦得发麻。
“多谢。”他有些艰难地开口,“我会向轩长老解释清楚,一切罪责,由我承担。”
楚菁枝闻言瞥他一眼,“你最好说到做到,我这就告知长老们,明日召集众仙,彼时你将一切都说清楚。”说罢她转身离开。
楚菁枝走后不久,门被轻扣两声,一道瘦弱的小身影出现,眼睛还是睁得又圆又大。
北溟熠愣了一会,有些惊喜也有些意外。
“你是叫……小馒?”
他看向那双有些胆怯的眼睛,想起那时她双目通红化出魔气的样子,仍有些后怕。
很快他平复下来,眼前的不是什么魔物,而是与他同为灵族的孩童。
同样离开亲族,孤身在外,还被魔物看中,遭受这么一场磨难,实在是可怜。
况且当时,她裸露在袖口外的皮肤上,竟然满是结痂脱落后的伤痕,让人触目惊心。
她才受了那样的惊吓,却还坚持来看他。
“对不起……”小馒垂着眸,小声地嗫嚅道,眼中涌起泪花。
“你……这”见她开始哭,北溟熠有些手忙脚乱,“我不怪你,你别哭了。”
他挠了挠头,不知所措,要是他还能施些寻常术法,此时便能变幻出一些新奇东西来哄一哄她,可他如今经脉尽损,什么也做不了。
“呐,这个给你——”他掏出一个绒线小兔子,递给她。
是一只粉白的绒线兔子,红珠子镶嵌的眼睛,模样娇憨可爱。
果不其然,小馒闻言眼睛亮了亮,忘记了要哭,伸手接过来,用满是伤疤的小手,轻轻抚摸着。
他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后悔了,这绒线小兔,与他送给奚岄那只是一对。
只怪刚刚太急,他随身的布兜子里全是考核书籍,只有这一样别的,总不能……再要回来?
小馒抬头笑着看向他,眼神中丝毫不见了胆怯与瑟缩。
“我也送你一样东西。”
她取下脖子上的玉坠,放在掌心高举着递给他,笑得甜丝丝:“这也是一只小兔。”
玉坠很小,但晶莹剔透,一看就是她自幼戴着的,如此意义非凡的东西,居然就给了他。
见他面露难色,像是害怕他拒绝,小馒有些着急:“给你……向你赔罪……”
北溟熠叹了口气,她如此执着,怕是将他如今的境遇,都怪在自己身上了,才如此急于弥补。
他摸了摸她的头,接过来,“那好吧,你别再多想了,这不是你的错。”
先替她保管着,等日后他们回了无妄海,再交还给她的父母也不迟。
“好——”小馒甜甜应了一声,抱着绒线小兔就跑出去了。
“哎……”北溟熠目光紧随那只小兔,只觉得有些心痛,又看了眼手里的玉坠,懊恼地挠了挠头。
——
若要论天境何处最为阴冷可怖,那绝对是囚魔塔。
自两大魔王被封印之后,再无魔族敢猖獗,此处便荒废了。
数百年来,塔内外空空荡荡,外层包裹着的万年寒冰肆意蔓延,已是坚如磐石。
“那老头真是大方,为了囚住你,还大费周章把这塔给撬开了——”
冷寂一片的囚魔塔下,一道有些稚嫩的声音突兀响起。
塔内瞬间躁动起来,传来暴怒的咒骂声:“你可算来了!快!放我出去!这寒冰快把老子的修为耗尽了!快——”
这万年寒冰不是寻常人能受得住的,尽管他以修为抵御住了寒气,也会不时受到囚魔塔的阵法折磨。
“你觉得我像是能打得开这破塔的吗?”对面淡淡回答,此言一出,塔内更是暴跳如雷。
“你什么意思!想过河拆桥?你休想!我这就告诉那些老头,是你放我进来的——”
“那你去说好了,看看他们会不会信你这魔物的话。”
视线往上,是一双遍布伤痕的小手,怀中抱着只粉白色绒线小兔,正用指尖轻抚着红珠嵌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