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入梦
但好在,没人敢乱嚼舌根子。
圣心难测,这皇城可不是吉利的地方,一不留神就得丢了小命。
十日之后,约定的日子到了,这天正是彦懿王后的寿诞。
他早早送来了的衣裳,浅桃粉色,做工精细,料子一看就是上称,穿得舒服合身又衬得肌肤雪白。
穿腻了太医院灰扑扑的官服,奚岄许久没有穿这么鲜亮的衣裳了。
按约定,她今日只需去照月轩陪彦懿王后晒晒太阳,说些话给她听就好,其余的什么也不用做。
也不知怎么回事,他今天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总是趁她和王后说话时,在一旁直直地看她,盯得她身上发毛。
实在受不了,奚岄直接将他抓个正着,睨他一眼。
“君上再看,我得不好意思开口说话了。”
他却一点心虚的意思都没有,也不顾彦懿王后就在身侧,随手替她理着额角的碎发。
“怎么,就许你成日盯着朕看,朕看不得你?”
上扬的语调里带着笑意和戏谑,似在控诉她往日的所作所为。
难得的,彦懿王后的脸上亦有了笑容,勾着唇看他们俩拌嘴。
见奚岄开始恼了,他很快又松了口,把头扭到一边。
“好好好,你脸皮薄,不比朕脸皮厚的。”
冬日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惬意,几人正其乐融融说着话,殿外突然传来一阵突兀的吵闹。
“你个狗奴才让开!这皇城之内,就没有本公主去不了的地方!”
一声断喝刺耳,远远地,几人都听见了,脸上的神色都是一沉。
敢在这里大呼小叫的,也就只有那位长公主殿下了。
“让她进来。”
他这话是对着外头拦人的何统领说的。
话音刚落,长公主元雨嫽就带着一众仆从浩浩荡荡进来了,身侧还跟着沐王那个前几日还嚷嚷头疼欲裂的。
他们毫无闯入殿中的愧疚,反而趾高气扬,和要来捉奸似的。
“你有何事?”他的语气不善,极为不耐烦。
长公主却毫不在意,目光略过他落在一旁的奚岄身上,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身上的装扮。
“皇兄这话问得让人伤心了,你我乃是双生胎,我来探望母后近日是否康健,难道不可以吗?”
她随口说着,却是自始至终连一眼都没看口中的母亲,进来时也像是嫌恶一般,径直就避开了。
此时,躺着的彦懿王后面无表情,眼中是如死灰般的平静。
自记事起,这位长公主就以有这样疯魔样的母亲为耻,时常恶语相向,反而对沐王的生母穆瑶贵妃颇为亲近。
连带着对他这个自小体弱多病的兄长,也是诸多诟病,如今她这话说得惺惺作态,是谁也不会信的。
“趁朕还有耐心,滚。”
他吩咐下人把彦懿王后带到内殿去,这才缓缓开口。
对面一下子暴跳如雷,指着奚岄骂起来:“皇兄可要看清楚了,你身旁这女子满口谎言——”
她说着狠狠睨了一眼,神情轻蔑:“这医术不见得,狐媚勾引人的本事倒厉害,说不定是什么修炼成精的妖……”
“何时轮到你来教训朕了?”他骤然厉声冷语打断。
元雨嫽向来厌恶他,什么时候这么好心过?
无非是她安排进后宫的人不但不受宠,还三天两头被后宫其他人捉弄得狼狈不堪。
她怎么能容许自己人被忽视欺辱,而半路冒出来的小太医这样得势?
元雨嫽还要发作,被一旁看戏的沐王拦下,给了个警告的眼神,这才消停了一些。
“不论她是人是妖,朕喜欢的女人,谁再敢多说一句。”
当着几人的面,他缓缓吐出这句话。
沐王脸色瞬间变了,方才努力维持的谦和端庄荡然无存,眼中有不甘,却生生忍了下来。
喜欢……她?
他突然变得如此直白,她是没想到的。
奚岄侧目看他,猛然间,像是有双手攥住了她的心脏和喉咙。
四周的声音一时间悉数消失了,她眼看着何统领受命进来,把张牙舞爪的元雨嫽拉了出去。
这期间,身边的人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仍旧端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仿佛刚刚的话不是他说的。
心跳难以自制地快了起来,她用手捂着,告诉自己不该。
她害怕扰了他的命数。
若有半分差池,北溟熠就回不来了。
几人推拉之中,一块藏青色的面罩被不小心扯落,在空中飘了一圈落在她脚边。
她俯身捡起,然后抬头,看向刚把人送走的何统领。
应该是掉了面罩的缘故,他低着头走回来,直到她跟前也没抬起头,只朝她平摊着双手。
“多谢奚太医。”
奚岄的手突然有些发颤。
她屏住了呼吸,一寸寸地仔细看他那张面罩之下的脸,直到看到脸颊上状似仙鹤的印记。
是他。
是她的空桑师弟。
她愣在原地许久没做出反应,突然间却笑了。
原来,他的魂魄没有丢,而是已经重入轮回,到了人间。
终究还是苍天有眼,前世的灾祸本就不是他的错,神魔大战不过将他作为一个粉饰的借口罢了。
如今这一世,他既非魔族,也非仙族,只做一个普通的凡人。
这很好。
想到这,奚岄安心下来,可在另两人看来,她这反应却异常奇怪。
“这面罩拿去丢了,朕命人给你用精铁打造个新的,省得总掉——”
突然,她手一空,手里攥着的面罩被人抽走,一甩袖丢到了地上。
“是。”
这样离谱的话,偏有人能答应得毫无怨言。
这大冬天的,把铁面具戴在脸上又冷又重的,不是折磨人呢吗?
“何必……”
她张口还想说一句,手上突然被人紧紧攥住,步履匆匆地往殿外走去,连开口都还没来得及。
“君上要带我去哪?”
离开照月轩有一段距离,这里不知是什么地方,荒凉得很,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凉亭。
他板着脸不搭话,固执地要牵她的手,怎么也挣脱不开,沿着难行的小路往半山腰的凉亭走。
“君上有话直说吧。”
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他定然是有话要问她,又怕隔墙有耳。
她打量了一圈这个小小的凉亭,方桌上还放着茶盒熏香,这里应该是他时常独自来的地方。
“你为何不敢看朕的眼睛了?”他蓦然开口道。
好吧,原来这样明显,她的确在故意回避与他对视。
是她不敢再看。
仿佛再多看一秒,就会失足坠入那深不见底的双眸,无法自拔地沉溺一个绮丽的幻梦。
入梦时的欢愉,梦醒了是要一一偿还的。
她不敢,于是便干脆不去看。
“你不喜朕……对吗?”他嗓音低低地,像是在自语。
“这些日子你和朕时常待在一处,可否觉得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