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陪你
回到天境以后,她刻意将伤势用仙术掩盖了,除了雪花知情,连师父和轩长老都未曾看出破绽,他又是怎么发现的。
北溟熠后知后觉地有些慌乱,很快又强行恢复了镇定,解释道:
“我……我猜的,在无妄海那时我就看你脸色不太好……”
奚岄勉强松了口气:想来也是,他几乎毫无灵力,又怎么可能看得出。
“你伤得挺重,我留下来陪你吧。”
北溟熠突然说道,少年神色认真,好看的眉眼中此时满是关切,丝毫没有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模样。
奚岄心跳一滞,抬眸看向他,撞进他殷切的目光之中,一时间忘了说话。
她愣了一会,飞快地把视线移开,转而笑着点头,摸摸他的头发:
“看来,这次的事让你成长了不少,居然也主动关心人了——”
北溟熠腼腆一笑,下意识地微微低头,将脑袋凑过去让她摸着。
可突然间,他想起从前还是只灵兽时,好像就是这样被顺毛的?
北溟熠随即有些不悦地躲开她的手,脸色别扭,暗自嘀咕着:
“我又不是小孩,你也没比我大几岁……”
奚岄顿了顿,莫名其妙地收回了手,觉得他今日真是有些难以捉摸,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
“好吧好吧,那就留下吧,不过你切记——不能打扰我。”
“我保证!”
——
很快,轩长老就派人送来了那本封存于藏书阁数百年,无人敢触及的秘籍:天雪阵法。
此阵法威力极其强大,但若没有法器护身,极易反噬自身。
当年舒天神女有冰璃和雪弩,而奚岄如今只有这冰璃一件,再加上她这身伤……
可已经没有时间等她慢慢养伤了。
奚岄回想起那日在无妄海,见到魔气漫天的景象,心被狠狠揪起来。
封印破,魔气失去过滤,便会如那日伤她一般,四处为害,彼时不止是无妄海,天境也无法逃脱。
想到这,她眼中满是凄寒,抬手从掌心化出一只脏兮兮的绒线小兔,轻轻抚摸着。
“当年,你在天境众仙目睹下,亲手将自己的元神祭天,那时你的心中,又是作何感想呢?”
可偏偏她是神女后人,也只有她能够习得这天雪阵法,替她继续加固那个封印,仿佛如她的宿命一般。
她没有其他的选择,轩长老、还有师父,他们也没有选择。
奚岄眼中满是悲戚之色,很快敛起泪意,然后盘腿坐下,坚定又迅速地默念神诀,第一次尝试打开天雪阵法。
周身霎时放出蓝紫色的仙光,连祥云都被映射得流光溢彩——此阵法的威力果然强大,可气息却让她觉得很熟悉。
突然间,冰璃剧烈地反应起来,紧接着,阵法像是被外力强行打断了一般,她不得不停了下来。
法阵迅速消失,奚岄瘫倒在地,只觉得背后的伤口灼烧般,带着撕裂的痛感。
“怎么回事……为什么……”
她面色惨白,额前是大片的汗珠,口中喃喃道,强撑着地面打算起来再试一次。
“奚岄!”
耳边隐约传来一声呼喊,她来不及回头看,就软绵绵地倒进来人的怀中。
她努力地睁开眼,模糊不清的视线中,依稀辨认出了眼前的人。
“北溟熠……”
北溟熠惦记她的伤势,一路悄悄跟随,然后在暗处默默守着,眼看着不对劲,便立即向她奔来。
看着她近在迟尺的脸,面色惨白如纸,北溟熠心中蓦然一紧,心脏狂跳不止,无数个念头在脑中乱撞——
不,她不能有事!
为了无妄海,为了仙神二界,也为了……
他来不及多想,努力保持镇定,平稳着情绪,不让自己方寸大乱。
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抱着,另一只手在空中轻划,指尖随即散出淡红色的光亮,连同着发间那抹醒目的红。
红光汇聚在一起,缓缓地注入奚岄的伤口之中,渐渐地,狰狞的黑气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澄澈的力量。
片刻之后,奚岄眉间舒展开来,沉沉地在他怀中昏睡过去。
笼罩在两人周围的淡红色亮光隐去,北溟熠发间那簇醒目的红发霎时变白。
他艰难地稳了稳内息,下一秒却吐出一口黑血来,面露痛苦之色。
——
奚岄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燎云殿,正躺在床上,四周一片寂静。
她猛地坐起来,掀开被子快步走出寝殿,四处寻找着北溟熠的身影,心下慌乱起来。
是他……
她那时虽意识有些模糊,但她绝对没认错,抱着她的人就是北溟熠——
也是他治好了她的伤。
她回想起那时,朦胧之间眼前闪过的红光,心下更加疑惑,他分明连灵力都没有,怎么可能救得了她呢……
然而,整个燎云殿却空无一人,安静得只剩下她的呼吸声。奚岄有些木讷地跌坐在寒池边,目光空洞。
“你怎么到这来了?”
身后突然响起少年清澈的嗓音,奚岄一怔,急切地回过头。
“你……”
她平复了下情绪,正色道:
“北溟熠,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北溟熠镇定自若地与她对视,眼神都没有闪躲,泰然自若道:
“没有啊,你是不是伤势太重,痛得糊涂了?”
“哦,是吗?”
他一看就是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心理素质是有点,但是撒谎水平太低,奚岄在心里默默嘲笑道。
她接着缓步靠近他,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个微表情,等待着他的破绽,并且提出致命一问:
“那我的伤是怎么好的?”
果然,被她这么直勾勾盯着,北溟熠开始有些脸热,很快移开了目光,别过脸去,支支吾吾地解释不清:
“我们灵族有……有个法宝,它能……能……”
他在心里哀嚎,预想的不是这样的!方才明明顺了好几遍的词,这一临场就全砸了。
“法宝?”
奚岄皱着眉笑了笑,觉得有些离谱,眼珠转了一圈,仰头盯着他,戏谑地戳一下他的脸颊:
“这法宝该不会就是你吧?”
明明是轻轻的一戳,北溟熠却像是被刀扎了般跳起来,然后捂着脸退后,防线崩溃,脸上表情也乱套了。
他被盯得简直无地自容,实在演不下去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咬死否定摇头:
“不是,不知道,事关家族机密,我是不会说的。”
奚岄匪夷所思地看了他两眼,没继续问这个问题,旁敲侧击地换了个问题:
“那你的头发又是怎么白的?”
她早就一眼识破了他的伎俩,一挥手,施法将他头上涂上去做掩饰的红色去除,那簇本该鲜红的头发,果然慢慢地变白了。
北溟熠慌乱地退后一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仿佛被扒光了一样,半晌,他叹息无可奈何道:
“这事只有北溟家族人知道,本是不让外传的,你若好奇,告诉你也没事。”
在奚岄疑惑的目光中,他学她刚刚的样子,也坐到了地上,开口继续道:
“发间的一抹红发,是北溟家后辈的护身符,一出生就由父母亲自结下。
传说这股力量来源于圣果,是曾当过圣兽的老祖宗留下的,关键时刻能有疗愈奇效,以此保护子孙后辈平安成长。”
奚岄仔细听着,早已坐在他身侧,托着下巴看着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所以那次他被苍梧所伤命悬一线,原是这股力量在助他自愈,怪不得仅是一夜,便能恢复如初。
“那为何这次会变白发,之前也这样吗?”
奚岄想了想,忍不住追问。
北溟熠的神色一滞,眼神躲闪,有些怅然地摸着他头上的一簇白发,解释道:
“因为……你不是北溟族人,所以用在你身上便只能有一次了。”
“所以……你为了救我,用掉了你保命的护身符。”
奚岄语气缓缓,带着几分迟疑,眼中满是错愕与愧疚。
她没想到,自己居然值得他如此付出,他没有灵根毫无自保之力,这护身符对他来说更是尤其重要了。
北溟熠捡起一旁的石子,扑通一声丢进寒池里,满不在乎道:
“没事,你如今可是要加固封印的人选,可不能出岔子,我这也算是为无妄海贡献一份力了!”
话虽如此,那时他看见她倒下,身上还密密麻麻地缠着魔气,是真的有一刻的恐慌,怕她死了,那封印怎么办,无妄海怎么办?
还有更多的是,她万一没挺过去,就那么死在他怀里……他不想,也害怕那样的事发生,于是他便想也没想就动用了护身符的力量。
奚岄看着眼前的少年:一袭白衣,与发间的白相互映衬,才发觉他的眼神,似乎与初来天境时不一样了。
那时的他只想着修炼灵根,渴望强大而变得患得患失,而此时,他的眸子似乎多了一丝平和。
不管他是为了无妄海还是为了她,总归是欠了个大人情,奚岄心中还是感激的,于是她很诚恳地向他道谢:
“北溟熠,谢谢你。”
北溟熠转头与她目光相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少年瓷白的脸颊染上红晕,连说话都结巴了:
“没没事!我这人向来乐于助人……
我那题还没写完,我再去写两页——”
他说着一骨碌爬起来,因为腿麻踉跄了两步,然后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奇怪了,分明这声感谢是他应得的,但就是觉得不太好意思是怎么回事?
北溟熠离开的路上越想越气,甚至觉得刚刚有点丢人,想再回去,转过身走了几步又回头:还是算了。
奚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失笑摇摇头,眉眼荡漾着盈盈笑意。
估计是平日里坏事干多了,经常被骂习惯了,这突然有人夸他,还害羞起来了。
她随手也捡了一块石子丢进寒池里,朝池中游来游去的仙鹤说道:
“这人也太不禁夸了,你说是吧——”
寒池随着石子落下荡漾开一圈波纹,仙鹤不紧不慢地向她游过来,抖了抖翅膀算作回应。
——
奚岄的伤痊愈之后,天雪法阵的修习速度突飞猛进,不出几日,便已经颇有成效了。
燎云殿,奚岄盘坐在地,双指微微闭拢,指尖有蓝紫色的仙光溢出。
她口中默念仙诀,冰蓝色的雪花迅速在她周围缠绕、舒展、形成一个笼罩的法阵,如漫天飞雪般绮丽壮观。
北溟熠在一旁默默看着,眼中满是惊叹之色,却也有些担忧。
明日就是加固封印的日子了,此次事关三界苍生,她这几日一刻不停,丝毫不敢怠慢,此时应该是精疲力尽了。
随着法阵渐渐消失,奚岄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来,却有些疲累得双腿发软,一个踉跄,要跪倒在地。
突然间,她的肩膀上附上一只温热的手掌,及时而有力地扶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