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进来
他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站在她身边的人,然后目光转而落在她身上。
刹那之间,那双原本一片空寂寒彻的眸底,跃起一丝转瞬即逝的微波。
他就那么放肆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她丝毫没有胆怯,甚至胆大地亦回看过来,忽然轻轻扯起嘴角笑了。
奚岄不明所以,他变得很陌生,帝王总是喜怒无常,就比如他刚刚还皱着眉满脸不高兴,现在却又笑了。
她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更何况他笑得一点都不友善。
但谁叫他现在是皇帝,而她只是个刚入太医院不久的太医,这该死的尊卑之别迫使她不得不回应他,于是她规矩地行了一礼,也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你可知,陛下为何迟迟不召见你?”
身侧的人忽然开口,他盯着前方,举止神态大方得体,让人远远看着是恭顺又谦和。
奚岄不想理他,他自顾自又继续道:“你应该也知道,他如今风光无限,多少女人喜欢他的权势地位——”
他说这些话时似乎在打量她的神情,想从她脸上捕捉到什么。
“不过她们也实在蠢,与其争来夺去再分一杯羹,倒不如另择良木而栖,你说是吧?”
瞧这话说得。
她实在不能再和这人聊下去了。
早知道,她就不该顾念着昔日那点劳什子同门情谊,把他的头疼给治好了,才隔三差五的有力气跑出来烦她。
她就该狠狠心,让他继续呆在寝殿里疼着算了,也不至于现在自己被他烦得脑仁呼呼作痛。
奚岄咬了咬牙:“王爷,后宫之事下官不敢妄议,也不愿插足,自入太医院那日起,下官便一心于医术,尽心为陛下效力。”
这一筐子口水话说完,他有些哑口无言了,也不知她是装不懂还是真不懂,却也无可奈何地止住了话头。
为主的那辆马车从他们面前经过,堂而皇之地在城内行驶,无人阻拦。
后面跟随的人马见状,纷纷徒步跑过来,低着头跟在马车后面。
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居然这么大的排场,竟公然在皇帝面前漠视宫规,浩浩荡荡地坐着马车入城。
奚岄好奇心起,瞥了眼好不容易闭了嘴的人,想问他,纠结了一会儿还是作罢。
“奚太医。”
马车缓缓驶过,紧跟着从众侍从中穿过一人,是何统领。
他径直朝着奚岄过来,却不看她,低垂着的双眼隐在浓重的夜色里。
他一拱手,声音依旧冷淡:“陛下有请。”
奚岄眉心一跳——她这是终于熬出头了吗?
这些天来她一直没有面圣的机会,连溜须拍马争取都无从下手,谁想今天居然就莫名奇妙被召见了。
冷静地应下,奚岄将欣喜之色掩藏好,跟着何统领往前走。
她暗自下定决心,待会要好好展示一番医术,这样今后才能被重用,她也能时常光明正大为他诊脉,再也不用趁半夜偷偷摸摸了。
“等等!奚岄——”
身后那烦人的家伙又在嚷嚷了,这次竟直呼她的名字。
奚岄不甚在意,也不忘回头对他再行一礼,做了个无奈的表情,然后便顺理成章地走了。
殿门在她面前徐徐打开,奚岄才意识到,她方才被一路领着,进的不是他的书房,而是寝殿。
她站在门口,秀眉蹙起,一副很纠结的样子。
虽然他的寝殿她早已经来了无数次,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轻车熟路,但以太医身份还是头一回。
何况太医院有规定,不论资历性别,所有太医给主子就诊时,一律不能入内殿。
直觉告诉她,这绝对有诈,没准是他在考验自己。
生死垂危之际他都不允许太医入殿,更何况她个才刚上任不久的新人。
见她呆站着不动,何统领也不催她,把人带到后就自然地功成身退了,徒留奚岄一人站在殿门前。
想明白了这些,奚岄后退了半步,一拱手,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直恭顺:
“太医奚岄,前来拜见陛下。”
殿内还是只点了寥寥几盏灯,他似乎不习惯太亮的光线,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今夜更亮了一些,而且不像是寻常烛火发出的亮光。
她此时垂着头,无法像从前隐身时那样四处逛荡,只能静静等殿内的回应。
等了一会儿,里面鸦雀无声,就在她怀疑是不是根本就没人在时,余光出现一抹素白色身影。
他缓步走出来,明明身形高大,步子却很轻,落地时几乎没有声音。
奚岄屏住了呼吸,莫名有点紧张。
这几日,她光是听闻这家伙的一些所作所为,都不得不对他改观:雷霆手段、杀伐果断不带片刻手软,偏偏又披着那个呆瓜北溟熠的皮,整天穿着一身素衣,反倒叫人更胆颤。
“你——”
他终于出声,尾音拖长,语调意外地放得很轻,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温柔。
奚岄正有些恍惚,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又听他很快恢复如常,继续道:“你是要朕亲自迎你才进来吗?”
她有些汗颜,这话一出,她更为难了,闭了闭眼解释道:“陛下,这不合规矩。”
更何况这还是你自己定的奇葩规矩,年纪轻轻记性这么差,圣果都救不了你。
奚岄心里默默吐槽,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她想起白日里那个满脸发紫指着她骂的美人。
狐媚子,勾引君上……
听着离谱,至少在外人看来,就是这么一回事,不然为什么刚刚还一群人,现在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了。
好一招借刀杀人——
如果她今夜真的进了这道门,不用他动手,后宫那群女人就会先把她撕个粉碎。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他。
想到这,她抬起头,一时间忘了那些繁琐无用的宫规,直直地盯着眼前这个罪魁祸首看。
他似乎没料到,眉眼含笑,一脸饶有兴致,任由她打量着自己。
“陛下,下官自入职以来一直安分守己,更何况,还是您亲自封的正五品。”
虽然册封时他根本没在场,派李院使行的册封,说是不比浪费时间在这些无用的形式之上。
她言语中暗示意味明显,望他慎重考虑,别毁了太医院来之不易的新员工。
他突然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不答她的话,转身进去拿了一样什么东西,捧在手里,不间断地发着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