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我们仨不合适
三月后。
“城主恢复得很好,”阮蝉衣收拾着药箱,将药方递给缨绯,“下半月按这方子行药吧。”
“好的,阮姑娘。”缨绯收下药方便去置药。
书房只余下妙华和阮蝉衣二人。
阮蝉衣看诊完就不愿多留,“城主若无旁事,草民就先告退了。”
“且慢,”妙华放下刚批完的奏折,“阮姑娘,听闻你与时将军交情匪浅。”
阮蝉衣动作微顿,宣布时将军归城途中遇刺而亡的是眼前之人,草率了此一事的亦是眼前人……
她知时将军对她的心意,却只道“舍得”,而时将军“离世”后,也并未见眼前人有半点伤怀。
战死在外的将士皆名列功臣册,荣及乡里,平安归来的将士加官进爵或是授予赏赐,荣归故里。
唯有时将军,名不落册,荣不追封。
靳大将军一等武将对此颇为不满,右相一众文臣亦多次上奏请赐谥号,追封为侯——皆被眼前之人驳回。
她的决绝令人心寒。
君臣都不相退,于是此事便就此僵持着。
“是,过命的交情。”阮蝉衣冷声回道。
“嗯……”妙华轻应了声,抬眼看向阮蝉衣,“他还活着,回了他真正的故里。”
“是吗?”阮蝉衣眸色凝凝,语气带着质疑。
妙华轻笑了声,“信不信,在阮姑娘。”
“城主为何同我讲呢?不怕我将此事说出去吗?”
妙华反问道:“那阮姑娘会说出去吗?”
阮蝉衣几欲开口,终默了声。
“今日同阮姑娘讲明,也省了姑娘去查,”妙华蘸墨批着奏折,“小誉不足以配他,在我生前,不会为其立名。”
妙华虽这样说着,但私下却命人授意锦鲤之地边界的地方官为时闻修祠庙,受人供奉。
锦都历代,享立生祠者不过二三,既然很多人不信时将军已死,倒正遂了她的愿。
小荣小幸,怎能表她对哥哥的情,只有殊荣才配得上哥哥。
……
又三月。
妙华刚出洞口,迎面就见着了冷宥。
“阁主不会早等着我了吧?真令我受宠若惊。”她随意打趣道,他们已相熟半年有余,在很多方面,她和冷宥很相像,也很投缘。
“嗯?什么风把城主请来了,”冷宥戏谑道,“看来今儿日子不错。”
妙华朝冷宥伸出手,冷宥随意拍了拍手中的簿子,不情不愿交给妙华,“这可费了我不少劲儿。”
“是是是,阁主劳苦功高。”妙华接过簿子大致过了下,眼底闪过亮色,向冷宥投去寻求肯定的目光,“全解决了?”
冷宥颇无所谓道:“不然呢。”
“太好了,还有什么是阁主做不到的!”妙华按捺住喜悦,毫不吝啬夸奖。
“哼。”当然,冷宥很受用这一套。
温家余党终于肃清完毕,至于专攻此业的赏金猎人,也该择个良时入刑示众,法令已定,届时颁发,必能更好通行……
外边显然不是谈话的地方,妙华上了冷宥的马车,去往化灵池。
“我若未记错,温绍还在阁主那地牢里?”妙华忽然想起来,问道。
“还在,”冷宥语调低了些,“城主说过,温绍是交由我处置的。”
“是,我说过这话,”妙华坦然道,“可这都有两个多月了罢,阁主还未尽兴,或者说还没得到想要的?若是后者,我可能都要好奇阁主所图为何了。”
她试探了句,话未说全,眼下虽已尘埃落定,但不论何者,铲草除根,才最为稳妥。
“怎么,城主还想分一杯羹不成?”冷宥狭长的眸眼带着丝邪气,戏谑道。
“各凭本事,不能吗?”妙华近来愈发畏寒,即使是燃着暖炉的马车内,她仍披着厚重的狐裘,怀中抱着小暖炉,窝着身子。
“呵呵,那城主可能要失望了,”冷宥阴鸷道,“是前者。”
“弑母之仇,经年苦恨,皆拜他所赐。”他道,“死太便宜他了。”
妙华敛起笑意,神色严肃,温绍同冷宥之间的恩怨怕远没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这么简单。
她想起冷恂同自己提起过,冷宥幼时生母冤死。可温绍为何要杀他生母,这后面牵扯的……想来自是错综复杂的。
她未多问,冷宥对温绍这般恨,必不会轻饶他……
既是没有威胁的人,是死是活对她而言,已无差别。
“嗯,那阁主千万得解气了。”她森然道,“我这儿新得了些有趣的刑具,阁主若有需要,我差人送来。”
她确实得了一批有趣的刑具,还是在温家寻到的,若用于旧主身上,冤有头,债有主,岂不正好。
“城主真是愈得我心了,”冷宥调侃笑道,“奈何我尊兄重道,不然……”
“不然什么。”妙华耷拉着小脑袋,明眸直视冷宥,“阁主,就别开我和你兄长的玩笑了。”
“我们不合适。”妙华认真重申道,“我、们、仨、不、合、适、的。”
她想说的是她无论和这兄弟俩中的哪一个,都不合适谈婚论嫁。她只当两人是志趣相合的朋友。
何况冷恂对她大抵也没这方面的意思。她隐隐觉得冷恂要么压根没打算娶妻,要么早已心有所属,不然,也不会这么早就定下鹤生为后继者。
“怎么不合适?”冷宥同样认真讲理道,“城主和兄长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加上我这个孤苦无依的弟弟,还可顺带一享天伦之乐。再说,城主和兄长结亲后,便可共坐无铄黑市和锦都江山,天下哪有比这还划算的生意?”
“噗……”妙华忍俊不禁,“阁主,合着买一送一,好处都给我捡了。”
“是啊,”冷宥目光灼灼,“城主考虑下呗。”
这得是有多恨娶——有多恨不得兄长娶亲。
“……我觉得我年纪尚浅,不急。”妙华打哈哈道。
“可我急。”冷恂可怜兮兮道,“兄长虽修道法,姿容未变,但却已过而立之年,还没个贴心人陪在身侧,多可怜啊。”
“……”妙华清了清嗓子,“咳咳,少主的意思呢?”
“兄长?”冷宥立马替自家兄长争取道,“兄长自是属意城主!”
“阁主确定?”妙华无奈道,“我与少主只是朋友,从未有过男女之情。我们相识已逾半载,若真有意,结亲一事岂不早顺理成章了,又何会等到今日。”
她话音刚落,马车正好停了下来。
“禀告阁主,城主,到了。”小厮道。
“阁主,那我走了,”妙华将衣物系紧了些,看了眼失落的冷宥,道,“阁主所言,我会亲自问少主的。”
冷宥灰朦的眸子又亮了起来,希冀道:“若兄长愿娶,城主会嫁吗?”
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比他更希望兄长幸福了。
“阁主,谁娶谁嫁还不一定呢。”妙华半掀开帘栊,感觉冷气一个劲儿往衣袖间钻,哈着冷气侧首道。
她并非说玩笑话,即使真结亲了,她可是锦鲤之地的共主,即使她无所谓,礼部的老头们可不得消停,谁嫁谁娶真说不准。
……
这六个月来,每月二十,她都会如约来化灵池,以血供养化灵池灵脉——尽管她并不记得何时约下的……但循着本心罢。
只是偶尔午夜梦回时,会听见那无悲无喜的声音:“此后三载往复,尔每月今日以血供养化灵池,辅以清灵咒,待此间事了,许尔之事,如诺。”
山路难走,约莫半个时辰,她终于走到了结界口,冷恂应是刚修复完灵脉不久,这时正在结界口等她。
冷恂身着玄衣,束着全冠,身姿苍劲如松,面庞硬朗俊逸,单是瞧着,确是不太像而立之年的男子,而更似少年甫加冠不久。
她入了结界,一月未见,对冷恂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少主,这么多年可有想过娶妻?”
冷恂目光微动,并未想到妙华会突然问这,“没有。”
“母上曾为我定过一门亲,”冷恂并不避讳道,“城主应还记得曾替她转交过锦盒给我,她叫堇吟。”
“我加冠后本该就娶她的。”冷恂淡声道,“只是她父兄勾连外族反叛,无铄黑市遭逢剧变,我的父母亦死于此乱……平乱后,依律法其家男子发配边关,女眷没入奴籍。”
“我免了她的奴籍,放她自由,至于婚事,经此种种,则不再提。”
妙华默默听完,轻嗯了声。
所以,两人是情根深种,但因为家仇,不得不分开后,不再谈论嫁娶?
她眼眶泛红,不知是冻的还是被感动的。
“少主即使知道和堇吟姑娘再无可能,也未曾考虑过旁人吗?”
冷恂微垂首,浅色的眸子淡淡看着她,“与堇吟无关,我只是,并未遇到……”
“同堇吟的亲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冷恂淡淡道,“我同堇吟算得青梅竹马,虽不至有多深的情谊,但年少时,我总归是动过心的。若无后乱,结为夫妻,相伴此生也是好的。”
“但也仅是如此。”
“她的真心,我多少能感受到,但我对她,更多是觉得亏欠,而非情爱。”冷恂苦笑了声,“我这么说,城主可会觉得我无情了些。”
“不会,情之一字,本就不讲理,只讲缘分,”妙华带着鼻音道,“情债难偿,哪有那么多对等的情……”
冷恂淡淡笑了,递给妙华一素净的绢帕,“城主小小年纪,却比我看得通透多了。”
“这不是旁观者清嘛……”妙华接过绢帕,擦了擦泛着薄红的鼻尖和眼角因冷风刮落的干泪,边擦边道,“少主,我是说如果,如果哈……”
“嗯。”冷恂看着妙华,嘴角笑意未落,应道。
“如果有人误会我俩有……有男女之情,”妙华不太敢看冷恂,像幼时玩闹一日,翌日被夫子抽查背书般吐字艰难,“少、主……方便解、解释下吗?”
“……”冷恂默了良久,才道,“是小宥和你说了什么吗?”
妙华沉默,点头又摇头,顾左右而言其他,“嘶,今日似乎比昨日要冷很多。”
冷恂了然。
下一刻,妙华便被披上一宽大的锦裘。
冷恂为她理好锦裘,“是冷了好多,城主注意保暖,莫要着凉了。”话落又下了一禁制,挡住来往的冷冽山风。
“谢谢……”
“小事。”他道,“小宥心思敏锐,对我很依赖,如他所言,他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
妙华握着暖炉的手险些拿不稳,脸上挂着僵硬的表情。
冷恂一字一句,深褐色的眸子真诚看着她道:“如果他同你说了什么,我想,应是真的。”
妙华感觉脑子嗡得一片空白,冷宥的话语犹在耳畔响起——
“兄长自是属意城主!”
她咽了咽口水,连尊称都不带了,“你属意……我?”
“嗯,”冷宥未有迟疑,应道,“我属意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