寐蘧镜不是很大，约莫成年男子双手平摊开后的大小，镜身呈墨青色，盘桓着一黑曜石般的鱼纹，不辨材质。

　　镜面一片雾朦，未将镜外之物映射一星半点。宛若自成一派的尊者，纡尊降贵莅临此处，施此恩典。

　　“别贪心。”那人最后一次提醒道，“若是问人，默念其生辰八字；若是问事，默念所问之事即可。”

　　“嗯。”妙华凝了凝心神，任由镜面对上自己的面庞，有那么一瞬，她感觉身外即无物。

　　妙华有诸多想问的——当可知通向未知的门敞开时，那真是堂而皇之的诱惑。

　　但最后妙华只是默道：“寐蘧镜，在下想知道锦都人族同北无妄海冼鲛族的未来……”

　　镜面的雾忽而飘散开来，高台上，身披软甲的女子在一众部下的拥护下，以“清君侧”之名将崇辉请下城主之位，以祸乱朝纲、触犯多条律令为由抄了温家，然温家家主及其夫人皆非等闲之辈，豢养不少奇兵异士，这一仗打得十分惨烈，一时难分胜负。

　　下一幕但见坐于高位的绛衣女子冷厉下令，将所有冼鲛族人驱逐出锦都……

　　转瞬镜中场景变幻，那女子手握染血的丹珠，背对着房门，身前是躺倒在地的妇人，已没了气息，房门打开，是身负霜雪赶来救驾却寒了心的将军。

　　一扇折断，一别不见。

　　那一战僵持了半月有余，从城内打到城外，末几，女子这方胜了。

　　女子甫上位，严令肃清余党，连带赏金猎人，入刑示众，锦都上下为之震慑。

　　那女子又颁发了众多法令，一时锦都再无冼鲛族丹珠交易之流。

　　……

　　陡然间寐蘧镜面又覆上薄雾，妙华如梦初醒，面具下眼底染着悲色。

　　“啧啧，你这体质真是太弱了。”那人收起寐蘧镜，出声道，“这修元丹对于凡人也挺滋补的，看你这么弱的份上，我行个善，忍痛割爱算你四百八十八灵石出了怎样？当然你也不用太感动，我知道我这人挺好的……”

　　妙华眸光落在脚边一瓷瓶上纸条写着——

　　【修元丹：莫问神医精心炼制，可用于修养元神，滋养灵识，五百灵石，三枚。附：短期内对于提升灵力有奇效。】

　　“莫问神医……”妙华低喃出声。

　　她心不在焉，手上动作不由显得僵硬，摸索了好一番才取出袖中的纳物锦囊，从中倒腾出五百灵石，爽快地一手交钱一手拿货。

　　“你这人有意思，不看重钱不看重命，难不成就看重权看重色？”那人接过灵石打趣道。

　　妙华只是摇了摇头，没回他，拖着微有些沉重的脚步，一级一级台阶的走出幕斋。

　　……

　　妙华来到佹阁的时候，正赶上今日的第二场压台竞卖。

　　她展示了下手中的令牌，被人恭恭敬敬领去了一间上好的厢房，推开窗，视野极好。

　　金碧辉煌的堂中央摆着硕大的盛水琉璃箱，中有一被粗重链子束缚的美得不可方物的鲛人，这是妙华第一次见到化身原形的鲛人——

　　莹白的肌肤，银色的长发，尾鳍约莫十尺长，银白的鳞片折射出绮丽的光，将大堂上所有的光芒都比了下去。

　　水中的鲛人垂着眸子微蜷缩着身子，不挣扎不嘶喊，那么平静，就像被公然竞卖的不是自己般。

　　“哟，今儿的这个来头可不小，是圣鲛族的后儿，瞧这美得，真是我见犹怜呢~”一美艳的紫衣女子掩着嘴道，纱织的外袍从肩头半落，语调勾人。

　　又很有轻重地敲了敲琉璃箱，惊得里间的鲛人身子不受控地颤栗。

　　妙华隔得有些远，看不清那女子看向鲛人的神色，只见鲛人缓缓舒展身子，难以很好蔽体的薄纱衣物欲掩未掩，顿时姣好曼妙的曲线悉数暴露在众人眼前，果不其然引起堂下一片沸腾。

　　“起拍八百灵石哦，各位恩客请~”紫衣女子恰到好处地接道。

　　隔间厢房交谈的人声透过窗落入妙华耳中——

　　“极品倒是极品，不过要真拿下了，就怕有些棘手。”

　　“犹豫就会败北，圣鲛族可是鲛族中最高的种族，能与其春光一度，光想想就销魂……再说，这可是上好的炉鼎，与其双修，大有裨益……”

　　“呵，随你，反正我还想多活几年，南无妄海可不是能随便惹的。”

　　“嘁……那正好，老子自己争，到时候你可别馋……”

　　“他不馋我馋，”又一男声道，“一起啊~”

　　“你前不久不是才得了一个。”

　　“艹，说起这个老子就来气，不经玩的贱货……”

　　“也是哈哈哈……你那些东西谁受得住？哈哈哈……”那笑声有些卑劣刺耳，令人作呕。

　　价很快就被抬上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已经高达五千灵石。

　　妙华添茶的手抖了抖，炉鼎……若是如她看过的闲书上所说的，便是供修士吸取阴元，提高功力的修体，怪不得只以灵石而不以黄金白银竞卖了。

　　妙华看着那任人折辱的鲛人，心中某根弦在绷断的边缘。

　　她出生就荣华显贵，自幼又被护得很好，所见皆安宁和乐，即使经历了家破人亡，即使在穷山恶水的峄山待了两年，也很难真正共情普通百姓乃至更卑微艰难之人。

　　因而比起共情，她能做的更多的是理解……

　　可此刻，妙华却莫名有些共情这鲛人，说来她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明明风马牛不相及的，在此时，看完寐蘧镜预示的未来后，她似是明白了日后为何会颁下那样的诏令。

　　她并不懂这厢行情，但莫问神医的三枚灵丹也才五百灵石，这起拍价便是八百灵石……

　　妙华默默取出纳物锦囊，零零落落倒出剩下的灵石，清点两三遍，堪堪两百零七灵石，她不禁有些汗颜……

　　“六千灵石一次，六千灵石两次，六千灵石……”紫衣女子最后报价道。

　　妙华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这鲛人做炉鼎，不能……

　　她只听见自己高声道：“八千！！”

　　众人皆看向她，紫衣女子娇笑了声，倒是不急着报价，而是问道：“各位恩客还有要加价的吗？”

　　满堂一时默然。

　　八千灵石这可足足翻了十倍，堂下众人心知肚明，即使这鲛人再极品，也不值得再往上加了。

　　一道微有些咬牙切齿的浑重男声道：“八千三！”

　　正是刚刚喊六千的那位，正是妙华隔间的那三位中的一位。

　　这俨然成了这二位间的事儿，其他人乐得看个热闹。

　　紫衣女子朝妙华恭敬请道：“这位恩客还要加吗？”

　　“加，”妙华顿了顿，道得有些随意，话语轻飘飘地，给人一种撒钱玩的感觉，声音清晰，“一万。”

　　满堂又是一默，这次再没有人跟价了。

　　几息后紫衣女子高声报价道：“一万灵石一次，一万灵石两次，一万灵石三次。成交~”

　　不多时，妙华便被请到三层的一雅间，紫衣女子热情地迎上来，携着厚重的脂粉味，“这位恩客，真是阔气呢，这书契您看看，签完字，这小美人就归您了~”

　　妙华接过书契，大略看了看，心底生凉，连如何调教有何效用都赫赫然写在这上面。

　　“恩客大可放心，我们佹阁出的东西自是‘干净’的。”紫衣女子掩着嘴笑道。

　　这一过程中，琉璃箱中的鲛人又是垂着眸，看都未曾看这边一眼。

　　“怎么带她走。”妙华轻声道。

　　“恩客，急着走作甚~这儿什么都有……您大可验验货~享用一番~”

　　“我说，”妙华声音冷了几分，“我要带她走。”

　　“越快越好。”她补道，“那链子，现在就解了吧。”

　　“哟~这个好说~”紫衣女子看了身旁的小厮，那小厮立刻会意，取出一钥匙，打开琉璃箱，又扯出链子，逐个解了锁，喂给那鲛人一个药丸。

　　随即那鲛人身上的鳞片渐渐退去，鲛人不时发出隐忍而痛苦的叫声，一盏茶的时间便化为人形，薄纱紧紧贴着肌肤，遮不住素长纤细的双腿，也遮不住那白玉高耸的……

　　在场的小厮皆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底的情欲贪婪之色毫不掩饰。

　　鲛人面染惧恼之色，但除了瑟缩起身子，什么也做不了。

　　“可以让他们先出去吗？”

　　“哟，恩客吃味了，你们先出去吧。”

　　妙华走至琉璃箱前，从纳物锦囊中取出一身衣物递给鲛人，温声道：“别怕，我会带你回家。回你，自己的家。”

　　鲛人终抬眸看了眼妙华，“你是人族。”她道。

　　“我是。”妙华道，“鲛人也是人。”

　　“跟我走吧。”

　　鲛人凝视着妙华的双眸，这个人族允诺时清明的眼眸中如装了漫天星辰，真诚动人到摄人心魄……被这样的眸眼深深看着，很容易不察间便乱了思绪，不得思绪。

　　鲛人接过衣物，她竟想信这个人族一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