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锡,你要杀我?
洛锡没有回答他,只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深不见底,有些吓人。
她在等,他也在等。
看看谁先捅破这层窗户纸。
“我是女的。”
洛锡终究没有沉住气,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宁梓烨,想从他的表情看出哪怕一丝端倪。
“我知道了。”
宁梓烨何尝不知道。
可是他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
开心吗?自己都做好了龙阳之癖的准备,原来喜欢的人是门当户对的女孩子。
愤怒吗?洛家长子是女子,放在任何处境,都是满门抄斩的罪名。
想想都觉得后怕,洛氏长子女扮男装,如果真有二心,只怕自己是狼入虎口。
这一刻,对洛锡的喜欢不及对洛锡的恐惧。
哪怕如此,他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她和白竹之间的感情,原来是诓骗世人的障眼法。
宁梓烨以为自己面无表情,殊不知他的恐惧他的害怕他的纠结均落在了洛锡的眼里。
她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从袖口拿出了一支簪子,没有多做犹豫,就抵在了宁梓烨的喉结处。
这簪子锋利无比,簪花是一只山鹤,羽毛上都缀了细小的珍珠。
原本,是洛锡打算在受到侵犯时准备自我了断的工具,没想到,却用在了别人身上。
“洛锡,你要杀我?”
这句话拉回了洛锡的理智,宁梓烨一脸不可置信。
杀?
是要杀的。
从她成为洛锡开始,她的潜意识里都有一个执念:知道她是女儿身的人都得死。
这是保全洛氏最好的方法。
更何况,眼前这人是太子,他一定会状告朝廷的。
所以,当时洛锡完全没有多想,身体比意识更快做出了行动。
甚至来不及思考,眼前这人她能不能杀,想不想杀。
“知道我是女子的人都得死。”
“包括我?”
这句话多少拉回了一点神志,然而横亘在宁梓烨脖子上的兵器依然抵在那里。
“只要你死了,我们洛家还能活命。”
“我会暴露是为了救你,我若不来,便不会深陷危机,你也会没命。”
过程虽然波折,但她也只是让一切回到正轨。
宁梓烨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好似从来不曾认识眼前这人。
在一起待了小半年,不见她时会想她,情绪随她起伏,为了跟她在一起,也做好了万人唾骂的准备。
知道洛锡性子冷,却没想到当真冷酷如斯,不顾情面。
“我是太子。”
“我来边疆历练,结果丢了命,你觉得你们洛家能拖得了干系?”
“横竖洛家是摘不清了,不过一个大臣女扮男装,还是太子暴毙,怎么看都是后者更严重。”
洛锡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有些铁青,手忍不住颤抖,刺伤了宁梓烨的皮肤。
脖子见了血,洛锡连忙松手,簪子掉在了地上。
两人谁也不说话,沉默了许久。
倏地,洛锡跪了下来,低着头,一改此前的狠戾,语气是从未见过的卑微。
“太子殿下,末将深知自己死不足惜,但请看在洛氏满门忠烈的份上,放过洛氏上百人的性命。末将自当以死谢罪!”
宁梓烨有些惊愕洛锡这样的转变,更多的是错愕和心痛。
“刚刚为了保全自己不惜杀我,这会儿又为了洛家可以自刎。洛将军向来这么伟大吗?”
“洛家世代忠良,为北宁以命相拼,如今毁在末将手里,多少有些可惜。斗胆以世代功勋求殿下饶他们一命,末将愿受最严酷的刑法,担最恶毒的污名,余生不见天日,死后不入轮回。”
远处传来呼喊声,应该是薛县令带人来寻了。
洛锡抬头,眼神充满了迫切,和宁梓烨的目光撞了一个满怀。
若是等人来,恐怕就无力挽回了。
火光渐渐靠近,搜寻的人看到了站着的太子,惊喜地大喊,呼来了更多的人。
光越聚越多,宁梓烨还在沉默。
正当万念俱灰之时,宁梓烨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不见天日,不入轮回?”
“洛锡,我明白你,这些伤不了你。”
洛锡看向宁梓烨,她想,他们谈崩了。
承阳门正急着灭火,大部分人都在内屋喝酒,没几个清醒的。着火时没几个人知道,等发现的时候火势已经殃及内屋,没几个人跑出来。
薛县令带着人围剿时又杀了几个宁死不从的,只有一直在后厨忙的几个老妈子幸免于难,也就是说,见过洛锡的,基本都死光了。
宁梓烨回到方城收拾了行李便马不停蹄地回了虞城,带上和亲的公主踏上了回京的路。
耗时不过五天。
宁梓烨一走,洛锡也像丢了魂一般,后脚就回了虞城,直奔将军府。
洛老将军正在后院修剪花草,最近新培育的一个花种,样貌甚是好看。
“爹。”
洛锡在父亲的寝殿外站定,看着父亲略显迟缓的身影,语气有轻微的哽咽。
洛冰之一回头,就看见自己身穿战衣的儿子。
“洛锡?你不是在方城?怎么回来了?太子殿下一个时辰之前刚启程回京。”
“太子殿下走时,可有说什么?”
洛锡的神情明显不对,可洛冰之还没有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不曾,只说承阳门一事多亏你相救,回京定会为你居上一功。”
听到这里,洛锡的脸色惨白:“爹,太子殿下知道我是女儿身了。”
洛冰之手中的洒水壶应声落地。
洛锡走进父亲,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了他,只是隐去了自己下跪求人的那一段。
“爹,对不起。”
意料之外的是,洛冰之并没有想象中的忧郁。
“当初走这一步,就想到了这一天。贪恋了十多年的安稳,本就是要还的。”
“倒是你,这么多年才真的辛苦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干等着圣旨论罪处置吗?祖母,姨母叔叔,我们还是得想办法保全一些吧。”
“来不及了。”
祖母住在京城,且不说是在天子脚下难以转移,太子一行人回京,若是有心要洛家亡,早就通风报信监视起来了,并不能转移走。
洛锡只能想办法将较近的近亲安排开,对外宣称承阳门一事,自己保护不周,让太子差点丧命。
这样的罪名,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使有万千功勋加身,也不及太子的命重要。
众人为了自保,纷纷与洛锡家撇清关系。适婚的女儿定下婚姻,要科考的赶紧新建门户。
洛锡倒不觉得树倒猢狲散,只要洛氏后继有人,光明清白,也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