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派了家中最精明能干的家丁带着粮食和药品,只是要准备起来很麻烦,也有些耗时,我找了个推辞,就偷偷的骑着赤焰先行一步,他们没有见过赤焰的模样,因为我怕他们惧怕,所以选择默不作声的离开,至于向爹爹请罪我私自离开大部队这件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毕竟他们熟悉路但是呢,他们又走得慢,我关心景睿当然等不及了。
沿途甚至还能感受到山脉在动,虽是微动,可也时不时的有滚落的石头,还好赤焰不是一般的坐骑,不过也有好几次差一点被砸到。
“快点,再快一点”
我最嘴里叨着,这日行千里的好马儿,一定要将我送到哥哥的身边。
我从未去过江州,可是这马儿是个熟悉任何路的主,所以我也任由他带我走,其实每次景睿回来都会带江州的东西,让我不得不感叹江州是个钟灵毓秀的地方,可是如今,半开的城门,除了那坚固的城墙,我不敢相信里面的景象,又加上是黑夜,我只能骑着赤焰一点一点的进去。
到处都是废墟,到处都是破败,满地都是零落的蔬菜,瓜果,这里原来应该是热闹的集市,地动应该是发生在清晨,这也让我舒了一口气,因为清晨这个时间大家都会出去劳作,估计伤亡应该没有那样的严重。
我摸了摸赤焰的鬃毛,这一次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半跪在地上让我下马,而是继续往前走,并且发出一声长啸,我疑惑,也有不解,顺着它的四蹄看过去,的确,他不让我下马是对的,因为大地的裂痕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但是也只有赤焰这种良驹可以在上面如履平地。
“我们向前走看看,估计前面就是江州知州的府邸了”
赤焰听得懂我的话,其实最开始我是不相信的,直到我经历有了一次说了他的坏话之后,好几天不让我上马背得事情,从那以后,我便知道,赤焰不是一般的马。
地动引起的最严重的不是房屋的损毁,而是,市井上的街道到处都是裂缝,大的足足可以容下一个成人!
看来,我的担心不是多余的,不知此时知州府又会是怎样的景象。
赤焰慢慢的走着,我惊奇的发现没有我想象中的横尸遍地,倒是有些荒凉的意味,也不知此时人都去哪里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我手中的火把已经快要燃烧殆尽的时候,才发现前方依稀有灯火,忽明忽暗
“赤焰,朝那里走”
他很听话的抬了抬前蹄。
‘知州府’这三个字在往日或许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而如今对于我来说确是有着莫大的关系。
我念了个诀让赤焰消失在我面前,轻轻推开知州府的府门,里面的景象让我的心一痛,到处都是受伤的人,粥棚还在施粥,老弱妇孺靠在墙角,年轻的壮年男子们在打水,或者照顾那些受伤的人。
“哥哥,你在哪?”
我口中默念,一步一步的朝人群中走去,腐朽的味道一阵一阵的传来,令我作呕,斜眼看去,墙角不知是谁家的亲眷已经过世,身体已经开始腐烂,尤其是在这盛夏,腐臭的味道弥散的更是快一些。
刚走到人群中间忽然大地一阵剧烈的摇动,四处的人开始骚动,纷纷四处乱窜,乞求可以找到庇护之所,可是在这里,哪里又有庇护之所?
“大家不要慌,只是轻微的地动,过去就好了,站在原地不要动,尽量离院墙远一些!”
石阶上有人在呼喊,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影子,我静静地看着他在指挥百姓安定下来,直到骚乱平定之后我才快步冲上前去
“哥哥”
“景,景瑜?”
我含着眼泪冲到了他的怀中,这一刻我才明白什么叫做骨肉至亲,我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我们始终是记挂着对方的亲人。
“你怎么过来的?为什么你要过来,这里很危险你不知道么?你还敢一个人来,你不要命了么?”
一股脑的责骂全部袭来,但我知道这一切都不过只是关心。
“你的问题太多,我该回答哪一个?”我半开玩笑地说
“哪个都要回答”
我趴到他肩头就像记忆中小时候撒娇那样,小声的说
“你是我哥哥,这世上唯一的骨肉至亲,这个理由够不够”
他身形震了一下,但还是嘴角勾起一丝微笑道
“凤景瑜,算你有良心,不过,这还是太危险”
我狡黠的一笑
“那又怎样,你赶我走啊”
“你……”
“地动是三天前发生的,消息送到凤府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日”
我们穿行在灾民之中,那些伤者躺在临时搭建的帐篷之中,低低的流泪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你把消息直接送到凤府也不过是因为君上现在正在为淮南的事情焦头烂额,那些大臣巴不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转过身来看着我微微一笑
“算你聪明”
“那你准备以后如何安置这些人?总不能……”
“这次地动来的十分猛烈,大部分房屋都被损毁,我恐怕之后天气有变,只好先将他们安置在这里,但,这始终不是长久之计”他叹了一口气,顺手用勺子舀了舀锅里的稀粥,那里已经没有几粒米了
“你的手臂怎么……”
刚才见面匆忙,我没顾得上去仔细看他,如今看见景睿右手上包着一层白布,似乎也料到了为什么书信上的字迹不是他的,他右手受了伤,当然不能写信
“无妨,只是地动之时一时大意被倒下的桌椅砸到,休养些时日就好”
我一面心疼这些人,一面又担心哥哥的伤势
“放心,明日自会有粮草送到”
他嘴角微微一笑
“朝廷怎么会那么快就分发粮食?况且,我写的不过只是家书”他有些疑惑
我戳了戳他的胸口道
“你还不信任你妹妹的聪明才智么?来一趟江州,我会空手来么?”
他忽而颇为赞赏的看着我
“不错,拿凤府的东西‘献佛’也不失为一种很好的想法,只是……”
他忽而站在一处不动。
“只是什么?”
他转过身道
“怕是有些僭越了”
我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国家有难,首当其冲解除灾难的并不是君上,而是凤府的人,怕是这次我真的做的有些过火了,只是,我看着到处的伤者和老弱妇孺,我怎能忍心见死不救?
忽而景睿扳过我的身子
“但是景瑜,在这件事情上,我觉得是对的,你做得对,我做得对,我们问心无愧,爹爹和凤府的人,也一定会明白,这样,就算是僭越了,又如何,我们毕竟是邑南的地方父母官,如果这件事情都办不成的话,又有何颜面去见这些百姓?”
我面上一怔,没想到景睿最是懂我的,可是我心中还是有些恐慌
“可若是被那些朝臣揪住了辫子,那可真是无法……”
“景瑜,还记得哥哥之前一直和你说过朝廷与百姓的关系么?”
我点了点头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我们相视一笑,果然血缘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东西。
“只是,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钱和粮食”
他忽然一本正经的问我。
说到这里我不得不心虚一下,临走之前我曾叫人留下过书信给管家,估计此时已经办妥,我冲着他笑道
“你那钱庄,也不少,分号那么多,随随便便转手一个也不是不……”
“凤景瑜!”
完了,又被这只狐狸戳穿了。
只是事情永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第二日就听到景睿派出去的探子回报说,地动将官道损毁,就连最近的山路都已经被滚落的山石掩盖,外面就是凤府送粮草和物资的人,里面又是一些灾民,若是路不通,怕是一切都会变得很艰难,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我在知州府空旷的后花园中踱步,一日,最多这里的粮食撑不过一日,若是外面的人还进不来,该如何是好?
我现在能做的,只有祈祷,祈祷爹爹将此事赶紧告知君上,他知道后势必会派兵到江州支援,到时候只要山路一开,一切都会变得很好办。
直到日落,也不见前方有消息传来,这一日我也是滴水未进,不是没有吃的,而是自己根本无法吃的下去,那些无法果腹的人还在哀嚎,我又如何能够坐视不管?
“吃点吧姑娘,若是再这样,身体怎么能够吃得消?”
知州府的管家是个极好的人,可是我真是半点也吃不进去
“放在这吧”
最后只留下他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间屋子还算牢固,可是因为地动哥哥命人将窗子和门都打了开,生怕会有变故危及到住在房子里面的人,反正是夏日,心情又躁的慌,打开了反而能感觉到一丝清凉。
听见脚步声,走了进来,拿起桌子上的粥,我没有理会
“哥哥我真的不吃,我没有胃口”
“是不是想起了烤好的兔肉?”
我回头,看着那个穿着深蓝色锦袍的人
“三哥”
我一股脑的冲进他的怀中,他环住我,唤了我一声阿瑜
良久,我才从他的怀中探出头来
“三哥,你又是如何来的?”
他面上一笑,犹如三月的阳光温暖
“若是江州这里没有你,我怕是没有那个毅力赶过来”
三哥带的也不过是他别宫里的侍卫,王宫里虽然收到了消息,可是一层一层的申报,再到整队,出兵,少说也要个七八天,到时候,江州可真就成了一个饿殍遍地的地方了,若不是三哥带着他府上的亲信和侍卫不眠不休的赶到江州,并且以最快的速度开通了山路,怕是现在粮草都运不进来。
我不会去耽误三哥与景睿谈正事,这种事情我还是不要再继续插手的好,这几日吃的住的都是在知州府中,忙忙碌碌也不知不觉过了七天,朝廷的援兵终于到了。
知州府的后花园虽说是空旷,可也有不少的奇石怪树在这里零零散散的分布着,哥哥虽然是个爱好收藏这些东西的人,可这园子没个女主人来规划规划,还真是浪费了。
远处一丛不知名的花开的正旺,那是鲜少有的蓝色。
我凑上前去,俯身闻着花香,淡淡萦绕在鼻尖,并不是很浓,却值得人回味,我伸手欲摘下一朵,却见着蓝底白边绣着瑞兽的袖子挡在我前面摘了一朵
“好花还是要配美人,才不辜负”
三哥扳过我的身子将花插在我的发间,我瞬间脸红
“三哥当真是取笑,倒是你和这花更匹配呢”我转身欲走,他却一把将我揽在怀中
“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没能好好和你说说话,倒是你,我更喜欢你叫我,阿言”
我微微颔首默默念叨着
“阿言”
“咳,咳”
我听着某人的肺要咳出来了,于是赶紧从三哥的怀抱中逃离,乖乖的站到一旁,三哥也不恼只将一只手背于身后
“景睿兄”
景睿走了过来行礼
“殿下,王宫那边君上已经下旨,要您即刻启程回宫”
三哥没有说话,不知是在思考什么
“殿下请放心,这里有朝廷的援兵在,粮草也已经全部送达,不日就可基本恢复原来的面貌,到时我会向君上复旨。”
他嘴唇轻启道
“只是私自动用贵府的粮草第一时间赈济灾民,难免会让人心生猜忌,况且,又是在这么紧要的关头,西戎刚刚平静,邑北又屡生事端,淮南踆寻君父也并不怎么满意,只怕是……”
哥哥忽而跪下
“殿下,此时由我凤景睿一力承担,与凤府绝无半点关系,与殿下更是没有关系,还望殿下在君上面前将罪责全部让景睿承担”
我身体在颤抖
“哥哥,那是我……”
“景瑜,不要说话,你这是在干政!”
哥哥从来不会有这样严肃的语气,倒是此时,我虽知他是想让我与这件事情撇清干系,但是,毕竟事情是我做出来的,我不能让哥哥一人承担,因为这本就是我的错。
三哥将景睿扶起道
“此行,本宫,也没有知会君父”
我和景睿的目光几乎是同时看向三哥的,糟糕,事情还是闹大了,若只是景睿一人可还好,现在三哥是自己来的江州,并没有奉命,在我们看来,这是义举,可在别人看来,这就是欺君罔上,君上且还在,三哥就这样随性的话,朝臣们看不过去的定会有不少人,君上难免会心生猜忌,毕竟,这民心是他的,这土地也是他的,民更是他的,若是这最最重要的民心落在了三哥身上……那这圣旨来的还真是时候,这哪里是圣旨,分明就是罪书
“三哥,这……”
我看着帘子外面逐渐远去的景象,这一次真的要离开江州了,景睿这边我已经是不担心了,那些事情对于他来说都是小事,可是这一次三哥要面对的,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况且这次随三哥回盛京,也是景睿执意要我离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离开回凤府或许他会更安心一点。
马车一路有些颠簸,我身体有些不适遂就换了个姿势倚靠在一旁,
“阿瑜,过来”三哥唤我,伸手示意我躺倒他怀中去
我动了动唇,却没说出话来,索性就躲在他怀中,一股好闻的松香萦绕鼻尖。
我的食指在他的袍子上轻轻的描画着。
“在写什么?”他忽而开口
“在写一个大大的傻字”
他着实被我的话给弄笑了。
“怎么想起来写这个字?”
“你为什么那么傻”我仰面看着在我上方的那张俊颜。
他不语,只是笑
“你明知道,你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人看着,你此行无非就是给自己扣上了一顶忤逆的帽子,我在江州可以等,等到援兵,等到凤府自己的人把东西送进来,你为什么还……”
他忽然握住我的手,那眼眸中的情绪,我一时觉得很难猜透
“阿瑜,若是我不来,凤家此行一定会落人口实,君上必会降罪,若是我来,一切均是我授意,何来直接降罪凤家?”
我猛然坐起来道
“可你也不能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这是我们自己犯的错误,何苦要牵连你来受罪,凤家毕竟是元老,君上再怎么降罪也不会危及性命,可你,你会被人想的……”
“阿瑜!凤家终究是臣”后面的话不用他说,我自己也明白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而他毕竟是王室的血脉,呵,这一切,来的都太突然,不是么?
他环住呆住的我
“你放心,有我在,凤家一定不会出事,我终究还是他的儿子”
一滴温热的泪从面颊划过
“阿言”我轻唤
:‘若我们都是普通人,该多好?’
江州地动事情一出,震惊整个王宫包括君上,景睿预料的不错,凤府私自运送物资一事被平日里那些一心想要抓住凤府把柄的大臣们抓个正着,他们巴不得除掉凤家这个有权有势的世家大族。
高台上的君上有意无意的翻弄着手中的奏折,卫嬴时不时地为他添茶,也不知后来那茶换了究竟几盏,总之君上算是一口也没动。
“君上,该歇息了”
正午已到,他没有传膳,更没有想休息的意思,卫嬴的话他大可以不放在心上。
良久奏折被啪的一声合上,那声音几乎是回荡在整个大殿之中。
“想明白了?才来的?”
我摇了摇头道
“是因为没有想明白才来的”
君上看向我“哦?这又是为何?”
“不知君上听了这些谗言之后该准备如何处置凤家”
“放肆!大殿之上岂容你在这里侮辱本君的臣子?”
我心中莫名的一股怒意上升
“那凤相就不是您的臣子么?您罢了父亲的朝,又是何意?”
他面上一动,继而笑道
“你可知本君面前的这些都是什么?”
“奏折,不,确切的说是要君上罢免父亲的奏折”
“既然你知道,那你就应该明白本君罢你父亲的朝并不是在罢他的官,只是朝堂之上反对之声颇多,甚至,有人用了谋权篡位这四个字”
我吸了一口气,好让自己不会觉得太委屈
“那君上就更不应该罢父亲的朝,因为父亲是没有错的,江州地动一出,在这之前的西戎,邑北,淮南,都是君上正在发愁的事情,为什么就不能认为凤府做的是对的,况且,这次事情又是因我而起,与爹爹和兄长更无关系!”
他嘴角动了动可是始终说不出一句话来,或许他会觉得我说的是对的,又或许他就是再觉得我说的是他觉得无所谓的话。
没有后来,我还是离开了王宫,其实,这次进宫我不仅仅是为凤府开脱罪责,更重要的是三哥,他私自动用兵力亲自奔赴江州,众人嘴上说着三哥爱民如子,可是背地里都会认为他与凤府串通一气,在为将来三哥谋权篡位做准备。
我只是觉得这事情我是引起了主要的矛盾,这顶帽子就不能扣在三哥头上,虽然他总是说他是君上的儿子,可是,身在王室,任何慈爱的君父都会在听到篡位这一说之后变得凌厉。
“这世上有好人有坏人,就像是灵,有善灵,也有恶灵,景瑜你放心,等他们死了我会让他们进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子娴优哉游哉的在梁上荡秋千说道
“那你这算不算得上是以权谋私?”
她嘿嘿一笑道
“我这不是说说呢么,你还真当真了,俗话说得好,好人不长命,烂人活千年,就比如哈,你们那个什么蔡尚书,你之前提到他的时候我就有意的看过生死簿,你猜怎么着?”
我别过脸去
“不想猜”
“那你也得知道人家会活到八十九呢”
我不想继续听子娴在那说什么阳寿不阳寿的话,因为就像她之前和我说的,蔡尚书这样的人就是上辈子别人亏欠他太多,这辈子,找别人来讨债来了,她给我出过的难题,我还不长记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