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又是一段记忆,此刻的我,终于不觉得自己少了些什么,反而觉得,自己承载了太多的东西,我未曾想到,这最后一道天雷,竟然将我之前喝孟婆汤就着忘忧草而忘掉的记忆,一并还了回来。
我睁眼,上方是熟悉的图腾,那是冥演的床幔,我的手被紧紧的握着,这力道似乎不想松开。
我侧目望去,冥演的睡颜就在眼前,他竟然趴在床边,睡着了,我面上微微一笑,却不想,竟流出了一生泪。我知道,人世间的事情,也深知冥演究竟瞒了我在人间的许多事情,我看着他,竟然,我没有怪,也没有悔,因为忘忧是我选择喝下的与旁人并无关系,只是,只是有些可笑不是么?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他似乎注意到了我的动静,看向我,赶忙上前像是失去了什么东西一样紧紧地盯着我
“阿隐
我挤出一丝笑容好证明自己无事
“你竟还笑的出来”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为我着急为我慌张的样子,这三界之中,怕是只有这一人肯为我紧张,为我担忧吧。
“阿隐,你若有事,我便要毁天灭地,诛了那司命!”
“三哥”
他身形一怔,我继而笑道
“阿言?”
他似乎未曾料到,我竟叫得出这些名字
“你,你都,记起来了?”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我朝他点了点头道
“不曾想,这第五道天雷,竟然将我忘掉的,都还了回来”
他抿了抿嘴,似有什么话要说,但是似乎酝酿了很久,他眉头时而皱起,时而平缓,终于他开了口
“阿隐,既然你都知道一切,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我点了点头似乎已经知道他要问什么了,不过,这个问题,可能我也是纠结了很久吧
“你,为什么,想要忘掉”
为什么,想要忘掉,这个问题当时我也问了自己很久,究竟是为什么,可就在喝孟婆汤服食忘忧最后仅剩一点记忆的时候,我忽然想明白了,原来,我不是想忘掉,而是,不愿意去承认,当我人间归来,发现人世间所爱之人,竟然是陪伴了自己八千多年的冥演神君的时候,我不愿意承认,更不愿意去相信。
八千年来,我一直与冥演是很微妙的关系,非兄非友,我甚至曾经可以在他大腿上打瞌睡,流口水在他衣服上,闯祸他替我收场,狐假虎威的仗着冥演的威望‘横行霸道’更习惯了他给我的衣物,给我的一切,也习惯了相伴的日子,可是,人间一遭我尝过了什么是亲情,什么是友情,但最不能让我相信的是,我与冥演之间,竟然是生出了,爱情。
我不愿意去面对,更不愿意去相信,我只能选择忘掉,因为只有忘记那一段本不该有的记忆,我才能够像往常一样,坦然的面对冥演,却不想,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因为,忘掉记忆之后的我,又重新爱上了冥君。
“阿隐,你不愿意说,我不会勉强,只是,你会不会怪我,我从来没有向你提及过此事”
我伸出手一把环住他的脖颈,我在他额上留下深深一吻。
“我从未怪过谁,要怪,只怪我一时没有想明白罢了”
我似乎看见,冥演眼中的一滴泪正在悄悄地滑落。
这两次,我爱的,都是一个人,一个爱了我很久却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爱的人。
我二人就这么相拥静静地躺在床上,感受着彼此熟悉的心跳。
“阿隐”
“嗯?”我懒懒的在他怀中伸了伸胳膊
“你是为何要受那五道天雷”
看来,冥演并不知情连玦那一纸诉状,也对,这件事情,我还没有写在九天云柱之上,而是‘私了’所以,知道的人不多,可是……如若我说是连玦……
“是不是连玦!”
“啊?”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自己招的”
“我……”
诚然,我又被他诓了一把。
我将他搂的更紧一些,以此掩盖我的心虚
“你怎么会想到是连玦”
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道
“是司命,连玦与司命乃是至交,这在天界众人皆知,若是旁人受雷刑之时,司命避之不及,更不会在场,除非这件事情和连玦有关”
我竟然在他怀中点了点头,并且十分认同他的说法。
“只是,当时篡改命格是我的主意,这件事情,本就不应该被提起,阿隐,告诉我实话,是谁向你递了折子!”
冥演的话叫我不容抗拒,想必,就算我不说,他也会自己查明,倒不如我现在与他说起还能叫他平复一些,这些日子我看得出,冥演与连玦怕是势同水火了,想来想去,这祸起还是因为我啊。
“我看,就算我不说,你也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了,只是冥演,我倒有一事想要问你”
“说吧,何事?”
我嘴角微微一笑道
“为何当初我去人间,你也要跟去”
他用手指弹了一下我的额头道
“自然还不是为了保护你,你那凡人身躯,谁知道会闯出什么乱子”
我头一歪
“你不也是一样,也是个凡人身躯,到时候你在凡间出了乱子,我可没法给你收场”
“你”
他被我气得无语
“你就知道岔开话题”
我本来还是要打趣他一番的时候,谁知他将我往怀里揽了揽道
“如果我说,这千年之久,我早已经爱上了你,这个理由,够不够”
我在他怀中贪恋的享受着温暖
“够,你说什么我都会认为是对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浪费了某些人的情谊啊,可怜那芙蕖仙君错投胎,结果还不是与你……”
诚然,这种话说不得,这不,嘴又被他堵上了。
良久他放开我,我赶紧喘了几口粗气
“再过几个月就是你我二人大婚之日,日后,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倒是……不会再禁足于你了”
没想到日子过得竟是这样快,转眼间近百年已过。
“那和禁足有啥区别,走哪都带着你,像个拖油瓶一样……”我喃喃道
“怎么?不愿意?”
“额,愿意愿意,只是我走的地方可能会多一些,你可不要嫌累,难道,这冥宫上下大小事务,你都不管了?”
他嘴角扯出一丝邪魅的微笑
“我养这么些人确实有些多了,但,我要你平安,更要我们的孩子平安,你们两个,谁都不可以给我乱跑”
这冥君啊,哪里都好,就是动不动就给人禁足,这不,孩子都还没出生,他爹就开始‘禁足’他了。
我与冥演游遍了四海,走过了八荒,唯独路过东海之时他生生不让我下去玩,我说想去看那鲛珠盖的房子,毕竟之前很喜欢那里,可能是冥演特别忌讳东海吧,怎么都不肯让我下去,我还和他生气来着,骂他小肚鸡肠,结果过了几日他就让我回冥宫,谁知道,这冥宫后院竟然生生的有了一座更大更豪华的鲛珠房子,后来子娴和我说,冥演叫四海之内的鲛人全部都去了冥界一起哭,足足哭了个三天三夜,据说,冥界的魂灵听到了鲛人族的哭声都觉得自愧不如。
这几日我并不打算远行,冥演说过,神仙怀胎需要三百年才可化形生出,我这还不到一百年,肚子也丝毫没有隆起,倒是食欲涨了不少,腿也渐渐的懒了,冥演见我这般不思动弹,也就放心的去处理冥宫的事务,毕竟被我耽搁了这么久,夫蒙那里可能也会有些处理不来的东西。
我与子娴躺在幽冥司的阁楼上望着满天星辰,子娴偶尔会与我说起人间之事,那时候她常伴身侧倒是见了我不少的丑事,什么跳河啊,中毒啊,反正人间的我倒是没有个好下场,倒是全让她看了个便。
“那我当是让你给湛王传信的时候,你怎么用的海东青”
子娴扁扁嘴道
“本来是想用鸽子的,可是被那两个小鬼儿吃了个干净,我上哪现找鸽子啊,再说了,若是用法术的话,还不吓死那个肉体凡胎的湛王啊,我就随手那么一变,谁知道就变出了一只海东青,况且时局紧迫,我就赶忙去送信了,哪还顾得上它是否是只猛禽啊。但是……”
她用胳膊肘微微撞了一下我道
“但是这不也没给你丢脸么,起码还撑了撑面子呢!”
我点点头,似乎颇为认同子娴的话,于是顺手拿起子娴手里的酒壶就要往嘴里灌酒,谁知子娴大叫着跳了起来,一把夺走了我手中的酒壶。
“我滴个天啊,这要是被冥君大人看见了,还不要了我的鬼命,堂堂孕妇,还敢喝酒?我喝也就算了,你还在这……”
“好你个子娴,现在敢管教起老子了,你怕是不想活了吧”
谁知子娴抱着酒壶一脸委屈道
“与其死在冥君手里,还不如死在你手里,我子娴烂命一条,拿去便是”
语毕她脖子一横,眼睛一闭,似乎就等着我的‘致命一击’我哪里想着要杀她,无非就是逗逗她而已,我起身欲要上前,她却先一步倒了下去,顺势带;落了好几片瓦。
“我说子娴,装死也要赶时候,我这还没使力气呢,你怎么就……”
“凤隐”
我转身,看见的竟然是妖君元珞。
“怎么是你?”
他面上一笑
“不欢迎么?”
我看了看倒着的子娴,突然明白,是元珞使了法术。
“你对她做了什么?”
“只是睡了而已”复而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子娴继续说道
“况且,我对一只鬼,没兴趣”
“那你今日……”
“凤隐”他忽而上前一步继而捉住我的手道
“你当真要与冥演完婚?”
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他手中挣脱开我的手
“元珞,若大婚那日你来,便是客,若是不来,也没人会怪,你这话,倒是问的不明所以。”
他继续走的与我更近了些,我不断地向后退,眼看就要踩到子娴,于是一个飞身,下了阁楼。
元珞也跟了下来。
“你究竟想说什么”
他将我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道
“你身上,有一样东西”
“东西?”我身上东西多了,况且,现下又多了个孩子,却不知他说的是什么。
“那东西很神秘,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
我笑道
“连你妖君都不知道的事情,凤隐自是无法知道,我只知道,我的一切,是祖神给的,后来的一切,都是冥君给的,你若想知道,问他二人便可,何苦在我这里寻答案。”
“凤隐,你当真不知?”
“我不喜欢与别人卖关子,要说就说,不说,就请便吧”我转身欲走
“自那日蛮荒之中与箕牛一战,我便一直在想,你身上,究竟有什么,是箕牛都害怕的,它可是上古的凶兽”
我转过身,看向他
“你调查我?”
他伸手接下一片落叶在手中把玩道
“我只是想证实一下自己的想法,而后便去了祖神炼化你的地方,东桑山,却不想碰见了一位故友”
“是谁”
“天君百里”
其实他这样说,我反而并不奇怪,因为百里好像经常去东桑山,之前他还在东桑山回龙池畔与我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那一阵子,我真的开始怀疑过自己,可是,我现下,更相信冥演。
“这倒不足为奇,百里与冥演本是手足,东桑山又是祖神之处,他去那里有什么好奇”
“只是,我二人,似乎目的相同,都想知道,祖神当年在你体内,究竟留下了什么”
我拂袖道
“荒唐!我乃祖神炼化,红莲业火焠之,集天地之大成,区区一只箕牛怕我,也是正常,便也是看在祖神的面子上,也会让我三分,元珞,今日到访我便可以当做不知道,但是,如若以后还是这般,那便莫要来我这冥界”
他忽而上前,又拉住我的手,他的眼神和样貌,一时间与东子重叠,说起来,这些人都是故友,我的话,也只能算是气话罢了。
“我只是不想让你这样不明不白的嫁了,我不相信,你与冥演相伴八千年之久,他从未察觉你的不寻常,还是,他故意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你!”
我使劲,却挣不开他的手
“我不相信,就算他有什么瞒着我,也都是为了我好,绝对不会对我不利!”
“凤隐!你为何不想想,从你一出现,他便对你百般维护,你犯的错,从来都是视而不见,几乎是寸步不离,就连人间历劫他都要让那司命改命格,逆天而行,甚至不惜置冥界于风险之中,还要将那聚魂珠放在蛮荒大泽百年之久,就为了你的一桩案子?他护着你为何?为何冒着与三界作对也要护着你?”
“你够了”!我甩开他的手
“那是他爱我,他爱我,就会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他爱我,就会袒护我,维护我!”
我跑开,不想继续与他说话,我脑中似乎突然出现了芙蕖的声音,那种幽怨‘凤隐!你不祥!’也就在此时他却飞身挡住我的去路
“凤隐,那不是爱,是惧,是怕,他怕你从他身边离开,他怕你身上的神秘力量!”
我抬眸,对上他的眼,那里透着认真
“神秘,力量?”
他定定的说道
“听说,你一直想知道万年前的那场大战,既然如此便随我走,不会耽误你太久,我只是想证实我的想法而已”
他驾着云,我便站在他身侧,其实我有些心虚,刚才元珞的话,字字锥心这正是一直以来我想知道的东西,祖神耗尽半身修为炼化我,究竟是为何,而且,我见到祖神之时,他已然是个耄耋老者,还有,祖神为何要引下天罚,这一切的一切,或许,只有在元珞这里我才能找到些许答案,还有那句我不祥!
他并未带我到妖界,而是直接去了东桑山,从前来东桑山,要么是我自己为了闲散度日,要么就是与冥演一起来的,可是如今却是妖君元珞在前面为我开路。这一次,我觉得上山之路太过于漫长。
“凤隐,你有时候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来到东桑山之后,所有神仙都变成了凡人,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是受到了压制。”
我折下一根枯枝拿在手里随意捏着
“当然是祖神的威严在此,这里的皆是靠着祖神的滋养而活,如今祖神不在,当然他们也会停止生长,亦或是在守护这里”
他笑道
“你说的倒是很漂亮,可是,我不认同”
“你从未与祖神相伴过,自然不知道,当我还没有凝练出形体的时候,祖神便将我放在烛芯之中,每日我都能看到祖神著书,点化神兽,三界之内,谁不敬着祖神的威严,祖神炼化我的形体便炼化了百年,当初凝练魂魄之时竟用了千年,算起来,我倒是有了一万岁,不过,之前的不算,谁愿意把自己说的太老”
他忽而转过身来,笑着看向我道
“小君不才,偏生比你年长了一万岁”
“那你定然是见过祖神了”
“不错,是见过一次,那时我还只是妖界之中一个小妖而已,可我见到祖神之时,祖神的样貌,却是个公子模样,谁知他引下天罚自毁半身修为,一下子就变得苍老不已,而且,是逐渐衰老,到最后坐化之时,听说已是一个耄耋老者的样子,只是,祖神乃天地间的至尊,他不老不死,不伤不灭,你不觉得,他的坐化,很蹊跷?”
我向后退了一步,顷刻间我觉得自己有一些负罪感,祖神自己引下天罚毁了半身修为的事情,也是后来我才知道,而我最开始知道的是,祖神用了半身修为,塑造了一个凤隐,一个与他没什么关系的我。
如果元珞所言是真,那么,祖神的死就不难猜测,祖神引下天罚之后就长居东桑不曾外出,已是毁了半身修为,以至于我启智之时见到祖神已经是老者模样,后来他不断将我塑造成形,以至于最后一次他站在回龙池上看着我,那时候的我见着他已经是耄耋老者的模样,而我出回龙池的那一日,是冥演在岸边接的我,从那之后,世间再无祖神。
我转而看向元珞
“那你可知,祖神在引下天罚之后,如何了?”
元珞面上一笑道
“自然是久居东桑,不问世事”
“仅仅是这些?”
他摇了摇头道
“他久居东桑山,自然无人敢来扰祖神的清修,而众人皆知,凤隐你是祖神炼化而成,所以最后一个见到祖神的,除了你,还会有谁”
原来,元珞今日并不单单是想探究我身上的秘密,更重要的,他很想知道,祖神,究竟是如何坐化的。
我耸了耸肩
“你不都知道了,祖神他老人家已经坐化了,明知故问的东西,你还来问我干吗?”
我不去看他,只管看着回龙池边正在‘臭美’的那只凤凰
他扳过我的肩道
“景瑜,哦不,凤隐,你就从来不想知道关于你自己的事情么?”
此刻在阳光下他的手指竟然显得有些苍白,我看向他的脸,就好像是耗损了修为一样,也是毫无血色。
我掰开他的禁锢朝后倒退道
“我要知道的,冥演自会告诉我,可是你为何要一直这样探寻别人隐私”
他走近看着我
“旁人或许不知,但我,似乎猜得出,祖神是用那最后的半身修为,炼化的你,才得以坐化”
此言一出,当即戳中我的心头事,不错,祖神的死我确实逃不了干系,我也时常问自己,为何祖神会拼尽最后的半身修为去炼化一个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的凤隐,同样的问题我也问过冥演,只是那时候冥演总会笑而不答,有那么一次终于被我‘逼’到‘无路可退’的时候他总会说祖神的心思没人能懂,自是有缘,祖神才会炼化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凤隐,此后,我再无问起此事。而元珞又在挑起我的好奇心。
“那好,你既然知道,知道的比我多,你又何苦在我这里耗费时间,你若觉得冥演又什么事情瞒着我,你那可以去找他去问,我不管你是出于好奇还是什么其他的目的!”我出言凌厉
他自然也会知道我的不开心。
“凤隐!”
“元珞,我还是很怀念,你在人间的模样,在人间,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在人间,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多的隔阂,我多想,多想我要是个凡人该多好,生离死别,往复轮回,短短几十年又可以看遍新的大山大川,现如今,万年如一日……”
不自觉的,眼角有泪划过,湖面上正好起了微风,那在回龙池边看水中倒影的凰鸟长鸣一声,翱翔长空,引百鸟跟随,多好啊,这东桑山多好啊,为什么,我偏要打破这份宁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