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让李欢蓬猜对了,雨大概下了半个小时就过去了,因为严重堵车,十公里的路生生开了一个多小时。
饭店位于市中心的平湖区,是一栋独立的二层楼,一层有高高的红色围墙遮挡,入口非常隐蔽,在墙壁中间用小字刻着19xx,如果不走到近前,根本看不出来这里还有字。
林安听说过这里,这是春秋市特别著名的一家私人会所,据说能到这里吃饭的人,都身价不菲。
有传言说,会所的拥有者是一个马来西亚华人,祖籍广东,八十年代在春秋市买了三块地皮:一块成为了如今资金吞吐量惊人的金融街;一块是林安工作所在的永恒街;还有一块建成了全亚洲最大的科技中心,叫奇点亚洲。这三块地在三十年前还是一片荒地,如今却寸土寸金,可见这位投资者的眼光长远和独到。当然他的辉煌史远不止如此,他在全国各个繁华区域都有类似的投资,而他真正的发家之本却是实业。
林安万万没想到自己吃顿饭会来到这个地方,她疑惑地看看李欢蓬,对方却像没事人一样招呼她,他刚才也是这样跟个没事人一样把比亚迪的车钥匙交给了帮忙泊车的工作人员。
怎么看,他们俩也不像是来这种地方吃饭的人。
林安,“你确定,要在这里吃饭?”
李欢蓬,“确定啊。”
林安压低了声音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毕竟摊上这种事儿,可能觉得自己活了今天没明天,活了白天没晚上,但是钱也不能这么花。你呢,开个比亚迪,还失业了。我呢,连个代步车都没有,也快失业了,搞不好还得欠老板钱,在这吃一顿,肉都得疼三年。我可真没钱。”
“放心,我以前认识几个朋友,其中一个欠了我一个巨大的人情,现在我吃不上饭,他也该帮帮我了。”李欢蓬仿佛毫不在乎,“主要咱俩要说的事儿太私密,这里比较安全。放心,不让你请。”
让我请我也请不起啊,林安心里憋着这句话,默默跟着李欢蓬,心一横,算了,既来之则安之,他总不能把我给卖了。
“李先生,您来了。”
一个三十多岁保养得很好的女管家招呼着李欢蓬,又微笑着冲林安点了点头。
李欢蓬,“嗯,今天带了个朋友过来。请帮我安排一个房间吧,菜还是老样子。等等,请帮我加一碗素面,汤多一点。”
管家,“好的,请您稍候。”
恰到好处、宾至如归,舒服才是服务的最高境界,和谐地立在该立的地方,出现在该出现的时候,得体地讲话,温柔地迎来送往,不卑不亢,也不喜不悲。
那个管家给林安的感受就是这样。此刻她低头看看自己,一直标榜的得体已经被今天的各种琐事折腾光了。
林安偷偷看了下李欢蓬,他倒是没什么变化,正在悠闲地拿着热毛巾擦手。
作为一个夹缝中求生存的小人物,每个人都很难时时处处保持体面,毕竟谁也不能自带柔光灯和BGM、身后跟着一群助理时时刻刻伺候着,光鲜地活着,本来就是个伪命题。
林安的工作要求她始终“状态在线”,尤其在出入一些“重要场合”的时候,Tony刘总是给他们这些“年轻人”灌输名利场的那些阴险。穿什么样的鞋子配什么样的包,春款还是秋款,限量款还是海外款,很多人都不会说,但是他们不会拿正眼瞧你,甚至装作没听见你讲的话。
林安对这些倒是不以为然,她仅仅要求自己整洁得体,毕竟像她这样的幕后策划,一年可能也出席不了一次重要场合,谁也不能为了一次重要场合天天枕戈待旦。
但是具有极大穿衣焦虑加偶像包袱的Tony刘就不一样了,每天都要把自己捯饬得跟个花孔雀似的,什么爱马仕、宝格丽最新款,什么设计师限量款,什么巴黎时装周、米兰时装周,简直如数家珍,但也改变不了一只活蹦乱跳的花孔雀的本质。
李欢蓬,“想什么呢?”
林安,“没什么,一个烂人而已。”
李欢蓬,“你老板吧?”
林安没接他的话茬,重新开启了一个话题,“你刚才在医院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李欢蓬,“你觉得呢?”
林安,“我不知道。但我想了解细节。你晚上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李欢蓬,“有点吵。”
林安,“这种情况多久了?”
李欢蓬,“两年。你呢?”
林安,“两天。”
说完这句话,林安陷入了沉默。两年也太久了,难道会一直这样下去吗?难道自己以后都会在夜晚做一只蜗牛了?
可能是看出了林安的震惊,李欢蓬无奈地耸了耸肩。
林安,“那你怎么能这么镇定?”
李欢蓬,“有点习惯了。”
林安,“你不害怕吗?”
李欢蓬,“我说不怕你信吗?真的,有很多个夜晚,我都幻想,要是有一个人也和我一样就好了,那种只有我一个人这样的感受太糟糕了,不能告诉任何人我的情况,整个生活都变了。所以今天下午侯星印证我这个想法的时候,我真的特别开心。你别误会啊,对你遇到这件事我绝对是无比同情,但是对我来说,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惨,感觉好多了。”
林安,“侯星知道你的情况?”
李欢蓬,“怎么可能!他是我的好朋友,又是医生,于情于理,我似乎都应该告诉他,但是好多次,我都快冲口而出的时候,又咽回去了。”
林安,“那……你会变成什么?”
李欢蓬,“每次都不一样,这两年来我统计了一下,一共变身八十二次,六十八次是动物,有十四次是植物。最近一次是英短。”
林安,“啊,你不是每天都变?”
李欢蓬,“嗯,不是每天。只能确定每次都是晚上,突然就会变化。你呢?是定期吗?”
林安,“我是连着两天都变成了同一种东西,那你说我会每天都变化吗?”
李欢蓬,“我还没碰到变成同一种东西的时候。你变成了什么?”
林安其实不太想告诉李欢蓬,她总感觉自己变成蜗牛很丢人,黏嗒嗒的,太恶心了。但是李欢蓬已经开诚布公,自己也不好藏着掖着。
林安特别小声,“蜗牛。”
李欢蓬,“什么?”
林安,“蜗牛。”
李欢蓬,“你大点声,我听不清。”
林安,“哎呀,蜗牛!蜗牛!蜗牛!”
李欢蓬,“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啦,其实我第一遍就听见了。”
林安,“……”
服务员进来上菜,两人暂时中断了谈话。盐水菜心、玫瑰豉油鸡、池塘莲花、咸蛋蒸肉饼……都是粤菜里的特色菜,种类不多,但每一样都很精致,色泽饱满、清香肉香忽然迎面而来。
李欢蓬把仅有的一碗素面推给林安,“喏,你胃不好,吃面吧。”
林安,“李欢蓬,不是我多心。我就问一句,你对我这么好,不仅仅是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吧?是不是想收买我,然后趁机换了我的心肝肺,你好重生啊?”
李欢蓬,“……”
估计是被林安的脑洞噎住了,李欢蓬整理了半天情绪才开口说话,“你这人疑心怎么这么重啊?就不能单纯对你好点吗?再说,我每次都变不一样的东西,我要你的心肝肺有什么用,能换得上吗?”
林安一想也有道理,“嗐,我这不是人在江湖、难免多疑吗,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吧。”
李欢蓬翻了一个“懒得跟你计较”的白眼,继续问,“你今天做了一天检查一无所获?”
林安叹了口气,点点头。
李欢蓬,“后面怎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