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宋芷柔身死之谜
夕阳西下,小乞儿梳着垂桂髻,一袭褐衫素衣,弱不禁风。
她撑着一根粗木棍,佝偻着腰,脸晒得通红,气喘吁吁道:“大哥哥,下次你能不能约个近点的地方,我腿都快各走各的。”
宋易之纳闷,从他家到这里不过半柱香,怎会累成这般模样。
在她这个年龄,宋易之早就骑着牛满山跑,爬到半山腰去捉蛇。
是她太弱,需要锻炼。
于是他摆出小长辈的架势,一板一眼,耐心替她出谋划策。
“那是你下盘不稳,你可以学扎马步,头上顶木盆,保证木盆不要掉下来,练上两三年,你便可以健步如飞。”
云舒:“……”拜托,人家还是个孩子。
气氛一时像飘到冰河世纪般寒冷。
“喏,刚摘的枇杷。”
麻布兜着几颗黄色的枇杷,品相诱人。
宋易之又补充道:“我洗干净了。”
云舒礼貌笑笑,摆手道:“多谢,但我不喜欢吃。”
没事给她枇杷做什么,不会想毒死她吧?
事实上,是宋易之见云舒累得小脸通红,想让她吃枇杷解解渴。
他剥开一颗枇杷,咬进嘴里,将麻布拧成兜,放进布袋里,随即拍拍地面道:“坐下来聊聊吧。”
他站着的时候,云舒总是身体僵硬,像只充满警惕性的兔子,一有风吹草动便会跑远。
泥土地面,杂草遍地。
云舒扶着树棍拐杖,笑道:“不了,就站着说吧,我喜欢站着。”
喜欢个屁,坐地上坐一屁股灰,说不定还会有蚂蚁钻裤腿。
她宁愿站着累死,也不会坐地上!
闻言,宋易之从布兜里取出两张褐色的麻布,铺展在地上,又道:“坐着吧,你腿在发抖,若是硬撑,明天膝盖会疼。”
“言之有理!”云舒立马扔掉拐杖,坐到铺好麻布的地上,两条腿伸直拉伸,揉捏膝盖,敲打小腿肌肉。
“少年,说出你的故事。”
“什么?”
“罢了,我来问你,芷柔是谁?”
宋易之笑了笑,“我真是越来越好奇你的身份。你是妖,好像不是,我没见过哪只妖爬山会累成这样。你应该是人。”
“倘若你是人,你又是何身份,你能用徐婶来压制我,说明你是个聪慧且读过不少书的人,可若你读过书,又为何缺乏读书人的礼节。小乞儿去了哪里,你杀了她?”
“大哥哥,你的想象力可真是丰富,我没去私塾,也没读过书,你没见过天生就聪明的人吗,我跟你说过,我就是小乞儿。
“大环境造就我善于伪装的性格,比普通孩童心智更成熟些,别一天到晚疑神疑鬼,小心别人把你当疯子抓起来。”
宋易之:“……”
“芷柔,是我妹妹,她死了。”
眼睫轻颤,那双桃花眼弥漫着忧伤,宋易之望着远处的山庄,思绪逐渐拉回那天。
*
十年前,桃源村,村外树林里,骄阳似火,汗流浃背。
“包——剪——锤,哈哈,麻子,你输了,该你来找我们啦。”几个小伙伴有男有女,神采飞扬,兴高采烈,他们在玩躲猫猫的游戏。
麻子指的就是小宋易之,因为他的脸上有雀斑,外号麻子。
“好,不过先说好,只能在这片林子里躲藏,谁藏到这片林子之外,就是不想玩,我们下次就不跟他一起玩啦!”小宋易之道。
“好。”众人异口同声。
“嘿嘿,小哭包,你不能因为他是你哥哥,就告诉他我们的位置喔,不然下次我们也没有办法和你玩啦!”小刘柱道。
小哭包宋芷柔似懂非懂,点点头。
在场小伙伴最大的水生十四岁,最小的宋芷柔六岁。
“一,二,三……”宋易之正对着树,闭上眼睛,从一数到一百。
小伙伴相互看一眼,朝四面八方奔去。
数到一百后,小宋易之开始找人。
因是树林,隐蔽性不是很高,有人攀爬到树上、有人躲在坟堆后面、有人藏到林中废弃草屋里、有人专门躲树后吓唬宋易之……
他们被找到后,也不忘互损一番,大家玩得都很开心。
只是天色渐晚,仍然不见宋芷柔。
“我妹妹呢,你们有谁看见她了吗?”小宋易之迫切问道。
“小哭包,我没看见,你们有谁看见小哭包了吗?”小刘柱问道。
叽叽喳喳一阵,有人结结巴巴道:“我,我看见,夜叉和小哭包往湖,湖边去了。”
赵雨桐,外号夜叉,因为她总是凶巴巴,就跟神话故事里的夜叉一样,蛮不讲理。
天渐晚,众小伙伴心中也焦躁起来,自发组队寻找二人。
“小哭包,你在哪里呀?”
“阿妹,别躲了,回家啦!”
“赵雨桐,赵夜叉,你们在哪里呀?”
……
最后,他们在水库附近一间昏暗房间里找到宋芷柔。
稻草垛,草根杂乱,黑色的血迹断断续续,空气里布满淤泥腥臭味。
宋芷柔趴在地面,脸部沾染着泥沙。
宋易之翻过她的身体,她垂桂髻凌乱,两眼看向一个方向,瞳孔缩小,嘴唇发紫,身体冰冷僵硬。
“阿妹,你怎么了,醒醒?”小宋易之慌张地拍着妹妹冰冷的脸,手足无措。
他不知道怎么才能叫醒她。
“她,她怎么了?”小伙伴中有人发问道。
“啊!”忽然有人尖叫起来,声音震得人耳心疼,她往门外跑去,引得人群骚动,人心惶惶。
“你鬼叫什么东西啊!”水生被吓一跳,没好气道。
女孩躲在人群后面,颤抖地指着草堆某处,委屈抽泣道:“蛇,有蛇……”
听到蛇,众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身上起层鸡皮疙瘩。
细看之下,黑暗中一排绿色的眼睛盯着他们,众人后知后觉,赶忙退出门外。
“麻子,快出来,里面有蛇。”刘柱呼喊道。
与此同时,蛇头像弹簧一样,冒然朝宋易之脖子咬去。
“啊!”一条白黑色长蛇顺势缠上他的脖颈,宋易之疼得面目扭曲,小伙伴们爆发出尖叫声,连滚带爬往外跑,场面异常混乱。
电光火石间,宋易之抓住那只壮蛇的身躯,用力一扯,砸在房间墙壁上。
蛇似不断翻滚的蛆,肆意蠕动自己身体。
须臾间,宋易之抽出靴中的匕首,一刀插在蛇头中心,连捅几刀,蛇血溅染眼角。蛇尾蠕动几下,不再动弹。
其余蛇一涌而上,千钧一发之际,银光乍现,匕首划破空气,几条蛇头纷纷落地。
原是刘柱和水生又折回来。
“快走,这个地方肯定不止一条蛇,背上小哭包,我们去柳大夫家里。”水生道。
山脚下,多得是蜈蚣蛇虫,男孩通常将匕首藏在靴子里,以防意外,谁也没有想过,真的有用得上的一天。
天色渐暗,夜幕悄悄降临。半路,宋易之蛇毒发作,昏倒在地上,刘柱背他到柳大夫家。
宋芷柔早已毒发身亡,而宋易之及时医治活下来。
*
回忆结束,宋易之低着头,不断捏响指关节,眼睫沾湿,眼眶泛红。
“那天,天气炎热,阿娘特意嘱咐我,让妹妹待在家里,别去水边,而我太贪玩……如果那天,我没带阿妹出门,她或许就不会死了!”
“节哀,依我所见,你妹妹的死,应该跟赵雨桐脱不了干系。”
宋易之:“岑仵作说,我妹妹死于蛇毒,是意外。”
当年,就算有证据证明与赵雨桐有关,按展云国律法,也只会判赔银两,只因赵雨桐还未成年。
“过去的已过去,”云舒拍了拍宋易之的肩膀,安慰道:“你要这样想,你宁愿她是被蛇咬伤而死。”
宋易之:“???”
“如果她是因赵雨桐搞事而死,那她死前得多绝望,昔日信任的大姐姐亲手送自己去死,怎么也死不瞑目,九泉之下也不会安息。”
“因此,宁愿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意外身亡,毫无牵挂去另一个世界。”
“嘶,这话说得也不对,客观事实不可能因为主观意象而改变,逝者已逝,你也别伤心,以后给她烧点纸币,烧几个漂亮娃娃给她……”
话音落下许久,耳尖发热,云舒发觉宋易之热泪盈眶盯着自己。
那是一种痛到极致无法呼吸的眼神,顿觉沉重,她的身子往另一边偏去,与他拉开距离,警惕道:“你干吗,犯病啦?”
宋易之颔首行礼,哽咽道:“你……你怎么知道阿妹喜欢娃娃?”
“额,小女孩不喜欢娃娃,难道喜欢耍大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