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延,这剑舞得,可有些心不在焉呢。”
韩延手中的剑一滞,随着一瓣杏花缓缓飘下,那站在墙头的人也纵了下来,伸出指尖捻住了剑身,稍稍一转,杏花刚落在剑身上,那柄剑便脱离了韩延的手,紧紧握在了那人的两指缝中。
韩延有些不敢看他:“师傅。”
缦朱扔了那剑:“这些年里,我收的徒弟,真是个顶个的没用。”
“那自然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了。”
缦朱抬眸看去,忽而一盆水朝他扑来,若是被淋了,是很有损形象的,他闪身一躲,轻而易举地躲开了,姬商站在廊下,端着个脸盆:“啊,不好意思,看岔了。”
缦朱微微一愣:“你怎么,又成了个姑娘?”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姬商一脸气恼:“那就要问问你的女徒弟了。我的命也真是苦,一百年前碰到你这个混蛋,一百年后又碰到她这样诡计多端的姑娘,罢了罢了,你将我的太岁还给我,我就原谅你。”
缦朱玩着腰间的珠串:“那太岁啊,我将它烧了。这样好用的宝贝,我怎么舍得轻易被别人吃了。”
姬商气得说不出话来。
一只小白狐狸倏地窜了出来,许是渴了,凑到那地上姬商的洗脸水上嗅了一嗅,嫌弃地皱了皱鼻子,跑开了,锦行追了过来,瞧了眼姬商同缦朱剑拔弩张的模样,恍然大悟:“缦朱,原来你就是一百年前骗财骗色的混蛋啊。”
缦朱轻咳两声:“别乱给我扣帽子。骗财的,确实是我,可那骗色的,是你的师傅。”
慕容冲推开了房门,不疾不徐跨了出来,那小狐狸兜兜转转,停在了他的脚边,好似是有些怕他,不再动了,他俯身捡起了它,交在了锦行怀中,看着缦朱:“你今日前来,不是来叙旧的吧?”
缦朱阴恻恻地笑道:“啊,这事,倒同你,也息息相关呢。”他微微顿住,眼中笑意更盛:“苏锦行,再不回长安,你怕是,要嫁人了。”
月前,那依附于前秦的铁弗部首领刘卫辰来长安觐见苻坚,阳平公苻融只有一个独子苻宽,自小骄纵任性,倒是与这刘卫辰臭味相投,也算是忘年之交。这苻宽贪恋美色,曾在朝宴上见过锦行一面,自此念念不忘,凭着醉酒后仅剩的记忆以及一些添油加醋,居然也将她画了下来,日日挂在床头浮想翩翩。
阳平公也为这不争气的儿子求娶过两次,都被王猛以年纪尚小为由婉拒了。
这刘卫辰来秦,拜谒了苻坚后,自然要去阳平公府找他多年不见的至交好友喝酒聊天。这日,经过他的房间,透过虚掩的窗,就瞧见了这美人画像,鉴于朋友妻不客气的道理,反正也只是他梦中的妻,第二日,刘卫辰于朝堂上请婚于锦行。
王猛心中一凛,但还没来得及回话。那苻宽就不顾体面地冲了出来,破口大骂,好不容易被阳平公拉了回去。
这多年的酒肉朋友,便就算没了。倒也不可惜,也幸好是闹了这一出,这事情当时就这样摘了过去。
其后,刘卫辰贼心不死,又向苻坚求娶,苻坚道:“这事,也要问过丞相的意思。”
刘卫辰求见王猛,王猛自然称病不见,拖延时间,早已书信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到巫觋宗。
稍作收拾,锦行便启程返回长安。
半月过隙,长安城中人稠物穰、凤引九雏,丞相府内愁云惨雾、如坐针毡。
这日,刘卫辰又来求见,自然是大门紧闭,官家遵着礼数出来禀告一番、意思意思,便进去了,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他终归是要在门口站半个时辰的。
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忽然停在了丞相府门前,驾车的是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少年,随即跳下来两个姑娘,皆是香培玉琢的美人,尤其是起头的姑娘,媚眼含羞、丹唇逐笑,刘卫辰瞧了一眼,就移不开视线。
她好似还朝他笑了笑,近前来:“你就是铁弗部的单于?你想娶我?”
刘卫辰这时才意识到,她就是苏锦行,那画像上也是万里挑一的美人,竟只能表现出万分之一的姿容。他忙点头:“是我。”
锦行“哦”了一声,挑眉道:“我听说,刘单于已有正妻,拓跋王的女儿,你若想娶我,便将拓跋公主的人头送给我,如何?从前,你尚且亲手将亲哥哥的独子杀了,取而代之,想来只是个娘子,对你,也没有什么困难吧?”
此时,王猛坐在内堂,一连喝了好几盏茶。
早些时日,王永也从扶风赶了回来,他踱着步:“阿爹,绝不能把妹妹嫁到匈奴那苦寒之地。”
王皮向来没个正形,竟也有好些时日没去逛花楼了。他握着一柄大刀,从院外走进来:“不然,我去同他打一场,打死了事,断不能让他娶了妹妹。”
王猛气得拍了桌子:“孽障,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阿爹。”
锦行不紧不慢地从门外走了进来,倒是分毫不见担忧之色:“大哥哥好,二哥哥,许久不见,过得可悠哉?三哥和阿娘呢?”
这妹妹有近一年的时间没见了,王永差点喜极而泣:“三弟他守着娘。这事,瞒着阿娘。你别说漏了嘴。”
王皮对外向来凶神恶煞,可对这个妹妹,还是十分挂心的,他笑了笑:“尚未娶亲,那自然是很好的。”
王猛几乎又要发怒。
锦行跳到他身前,跪在地上:“女儿赶回来过年了。”
他看着锦行乖巧的模样,这气也就来得快去的也快了:“我不是让你别回来吗?”
王皮忽而瞧见了跟在后面的韩延和冷宴,他一贯对美貌的姑娘没什么把持力,从前也调戏过锦行几回,只是都被她噎了回去,知道她不好惹,慢慢就打消了念头。立刻就凑到冷宴前面,稍弯着腰:“敢问这位妹妹芳名?”
冷宴只淡淡瞟他一眼,面无表情:“冷宴。”
王皮不安分的手就要搭上她的肩膀,锦行眼明手快地起来,踢了他一脚,揽住了冷宴的胳膊,将她和韩延带到王猛面前:“阿爹,这是我的两位朋友。不放心我,便跟着我一同来看看。”
她顿了顿,微微一笑:“女儿,已经见过那刘卫辰了。阿爹放心,我断不可能嫁给他,事在人为,我自有办法。这些日子,阿爹大可以上朝开府,短期内、他绝不会再提此事。”
如她所料,大约二十余日,刘卫辰再没有提及此事。
过了两日,刘卫辰又来了,果然递上了他那发妻拓跋公主的项上人头,如花似月、死不瞑目,听说,拓跋公主有孕在身,还有一月就快要生产,他却等不及了,竟命人剖腹取子,拓跋公主的命,也就这样没了。
锦行不慌不忙地看了眼人头:“既然如此,我也需要些时日考虑一下。十日,单于还是等得起的吧。”
是夜,锦行倚在阑干上,照着微微颤动的月影,剪剪轻风拂过,带来一缕清香,她看着墙头,盼着有一人跳进来。连廊外却忽然不疾不徐走进来一抹墨色身影,月色并不敞亮,他走到近前,锦行才看清楚:“小八,你从哪里来的?”
慕容冲有些不同往日的疲惫,眼里却泛着笑意:“我自然,是从大门口走进来的。”他微微一顿:“锦行,你们丞相府的看守,实在有些松懈了。”
锦行:“……”
慕容冲缴了她手中的酒壶:“去了趟盛乐,见了拓跋王。他恐怕,要等不及了。”
锦行笑着:“我知道。他最近,同那废帝的小女儿苻苓郡主走得很近。我猜,不出三日,苻苓郡主必来找我。小八,你说说,我该如何是好呢?”
慕容冲看着她半分慌乱也无的眼睛,淡淡道:“将计就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