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八,碧云天,黄叶地,夜渐长。
那梦中的仙子来得越发频繁,回回都说要带她走。
这次穿了件青衣。
“仙子,你怎么不穿黄衣了?”
“废话,我还能永远都穿一件衣服不成。臭丫头,走。”
“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走。”
“感情用事,记住,你至多,还有九个月。九个月后,想走也走不了。”
仙子话愈发少了。
翌日,九月初九,照例,长安宫前殿开了盛宴,款待群臣。
奇就奇了,这八竿子打不到一起韩将军,同高尚书的女儿高莹,一道来敬酒了。
高莹一杯白玉盏敬给皇后娘娘,韩延一杯青玉盏敬给皇帝陛下。
皇帝皇后向来谨慎,便命执素将这酒端下去验毒。
自是无毒。真要毒死个人,也不会选大庭广众。
不多时,执素端上来的时候,已是四杯酒。
白玉盏给皇后,青玉盏给陛下,没有半分错漏。
锦行笑了笑:“两位也喝一杯吧,同乐。”
高莹和韩延微微迟疑了一下,接过了近前的酒盏。
四只空酒盏。
不一会儿,皇帝便好似是醉了,由人扶着去了偏殿歇息。
皇后还在席间,并没有打算走照顾陛下的模样,还饶有兴致地拉着高莹话家常,天南地北,乱说一通。
高莹好不容易抽身回座,没注意到韩延也不见了。便同高盖告了退,说醉了,去宴外吹吹冷风醒神。
她却偷偷去了近旁的偏殿,一路上倒是很顺利,一个宫人也没见着。
连这偏殿门口都未有人看守。
她到底稚嫩,眉眼中掩不住的喜意,推门进了去。
殿中乌漆漆,伸手不见五指,黑,真黑。
高莹摸了半天,不慎撞倒了屏风,却忽然有人抱住了他,喃喃着:“锦行……”
高莹一怔,柔声道:“是我。”
情投意合,花好月圆。
皇帝离席了半个时辰的光景,又不疾不徐回了座,同皇后相视一笑。
亥时一刻,大家预备打道回府。高尚书却找不到掌上明珠了。
皇后道:“尚书不要急,方才宫人见高姑娘往偏殿去了。”
高盖看了眼皇帝皇后,眉心一跳。
皇后又道:“我一贯操心,这宫中就是我家中,来我家中做客,走丢了可不行,我合该亲自去找找。若是各位卿家无事,也可一块儿转转,当作饭后闲散?”
朝臣已敏锐地闻出了一丝阴谋的意味。
于是,百官跟在皇上皇后后边,一道去了偏殿。
宫人点了烛火。
冷冰冰的地上花娇蝶迷,香玉透汗。
高莹这时才眼神迷离地看了一眼身上的男子,惊叫一声,推开了他。
韩延却好似神志不清般还要贴上去。
众目睽睽之下,高盖一张老脸着实挂不住,愤而离去。
皇后命人又关上了门,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方才在席间,我就见他俩眉目传情。眼下虽是不堪入目,我也该成其好事,今夜,就当做二人的洞房花烛吧。明日就赐婚。”
百官默默翻了个白眼,违心道:“娘娘宽宏。”
皇后握住了皇上的手:“既然如此,酒也喝了,戏也看了。众卿便回去吧。”
百官知趣告退。
只是见这皇上和皇后,像是无心天下,只是亡了前秦、顺便做来玩儿似的。
不由又摇了摇头。
他二人并肩缓缓走回了未央宫,摒去了宫人,秉烛夜谈话风雨。
“小八,你怎知他今日会出手?”
“韩延向来有一个弱点,心急。他在我这儿碰了几次壁,早就不耐烦了,又听说他近来同高莹交往甚密。两杯酒都无毒,一杯下了春药,一杯,是同心蛊。”
“到底还是姬商医术高明,眨眼功夫就看出来了。这么说起来,阿延今夜,同高莹欢好,已中了毒。”
“自食其果。”
慕容冲稍稍一顿,静静看着她:“锦行,韩延,我怕是要动了。留着,终归是个祸害。”
锦行淡淡一笑:“罢了,我的耐心也很有限。那日,我给了他三次机会,他都没有抓住。那夜,我问了他三个问题。”
“阿延,你喜吗?”
“否。”
“那悲吗?”
“否。”
“你的心还在吗?”
“否。”
“小八,你说,一个没有心的人,怎么救?”
静了半晌,锦行陡然话锋一转:“有一件事,我要同你坦白。”
他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事?”
锦行偷偷看他一眼:“那药,我停了。”
他极快地抬起了眼睛,眸中是从未有过的惊愕。
锦行又道:“所以,我怀孕了。”
惊愕之色掺夹了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
他倏地捏住了她的下巴,却又怕她疼,不敢使力:“那就趁早,堕了。”
锦行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那是你的孩子,你怎么这么狠心。”
他轻轻叹了一声,松开了手:“锦行,你说,让我怎么办好?”
锦行喘了口气:“这孩子,我一定要生。”
慕容冲敛眸:“就算死,也要生?”
锦行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散了,再聚就是。”
“锦行。”他低吟。
锦行自少时从未生病,旁人只道她身子骨硬朗,却不知,她原是只魅。
一只由散落神识几经波折凝聚而成的精魅。
“何时知道的?”
“姬商有将病者编成册的习惯,我瞧见了。”
苏锦行,魅也,脉象釜沸,伤口自愈,虽落胎,命悬一线,实乃万中大幸,一旦产子,精散灵破。
“为什么?”
“因为你说过,想要个孩子呀。成婚那夜,你说的,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他不由嗤笑,祸从口出这个词,竟应验到了自己身上。
锦行稍稍一顿,又道:“小八,仙子说要带我走,她越发的没有耐心了。我若走了,总要为你留下些什么。那仙子对我很好,她不会让我散了,再说,就算没有她,你也不会让我散了不是。”
慕容冲看着她,笑了:“好,我自当,保全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