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白喻捂着脑袋坐起来,“咦?不疼?”他又摸了摸自己头,头上确实没有任何伤。他看看四周,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块石板上,周围都是干裂的土地,不远处站着夏桐和一个男人。
看见夏桐,他面上一喜:“夏桐姐?”
夏桐手上拿着一个画着些古怪图案的陶壶,眼神悲悯地看着他:“我要把你封印起来了。”
“夏桐姐?”白喻仔细看她,发现她应该不是自己认识的夏桐。
眼前的夏桐与她认识的夏桐在外貌上只有头发长短不同,但神情上区别很大,眼前的夏桐眼中带着一丝怯意,而他认识的夏桐眼神是自信而温柔的。
她开始将壶口对着白喻,嘴里说着白喻听不懂的话,白喻感觉到一股吸力把他往壶里吸。
“等等,不行……”我要去找真正的夏桐姐!
但他无法反抗壶的吸力,他感觉自己就好像没有重力一样地飘向了陶壶。
在进陶壶前,他听见夏桐的声音:“我把我的梦给你,希望你能喜欢。”
他只感觉眼前一黑,接着头顶上的黑暗忽然增添了许多星星点点,他仔细看,发现那是星星。脚底下不知何时变成了草地,四周有虫子的鸣叫声,夜风徐徐吹来,让人感觉很凉爽。
白喻想确定自己是到了什么地方,他转身发现身后的天空有一片幕帘似的紫光。
“……极光?”
他似乎身处一座山上,他朝山下看,看见山脚下有一座灯火通明的游乐场。因为它实在太大太亮了,第一眼想不注意到它都难。游乐场里面能看见很多移动的黑点,应该是人类。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好像来过这里。这座游乐园,天边的那片极光,天上的繁星,甚至是风吹来的力度他都感觉很熟悉,好像自己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一样。
(是因为跟现实中的历山村很像所以我才觉得熟悉吗?)
白喻顺着山路下山,道路的尽头就是游乐场。门口没有售票员把守,因此他可以直接走进去。
游乐园里人头攒动,白喻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希望能在人群里找到夏桐。十分钟之后,他走到了摩天轮处,决定坐上摩天轮从天空寻找夏桐。
这个游乐园人虽然很多,但那些人似乎都是不玩游乐设施的,白喻不用排队直接上了摩天轮,在他坐稳后摩天轮缓缓地转动,将他带上半空。
他飞快地扫过下面的一片片人群,却始终没有看见夏桐的身影。
(难道是不在这个游乐园里?)白喻靠到椅背上叹气,接着他就看见前面座舱内的夏桐。她正背对着自己,坐她对面的是刚才见过的男人。
“夏桐姐?”他扑到对面的座位上,对着前面的座舱大喊。“夏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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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桐跟继朋本来相对而坐。
在即将到达最高处时继朋忽然坐到她身边。夏桐感觉自己心跳又加速了。
(听说在摩天轮最高点接吻的恋人能长长久久。)
“听说在摩天轮最高点接吻的恋人能长长久久。”继朋的声音在旁边传来。
夏桐侧头看他,他的眼睛不知发射了哪里的亮光,看起来亮晶晶的。他的脸离夏桐越来越近。
夏桐却躲开了。
“嗯?”继朋不解地看着她。
“谢谢你,这几天我过得很开心。”
“……你喜欢我吗?”
“我喜欢继朋,但你不是他。”
“我就是继朋。”对面的人一脸不解地看着她。
夏桐摇头:“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你也是假的。”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只要你认为这里是真的,那这里就是真的。”
“但我认为这里是假的。”
“……我说,呆在这个世界不好吗?你喜欢的人,你的所有家人都活得好好的,你也没有死,我们可以一直快乐地生活下去。”
夏桐叹了口气:“但是这种快乐也是假的。”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剩下的半圈已经走完了。夏桐推开门,跳下座舱。继朋跟在她后面出来。
两人还没展开下一段对话,夏桐就听见白喻叫她的声音。
“夏桐姐——”
夏桐回头,正好看见白喻推开了自己座舱的门,在座舱停下来之前就跳了出来。
“哇,你小心点。”夏桐扶住落地的白喻,看着他的脚,“没事吧?”
“我没事。”白喻摇摇头,手紧紧地抓着夏桐的手,一脸警惕地看着继朋。“夏桐姐,跟我回去吧。”
他本以为劝说夏桐会费些功夫,没想到夏桐立刻同意了:“好啊。”
白喻怀疑自己又遇到了假的夏桐,于是又把目光放在夏桐身上。
“你是真的夏桐姐吗?”
“当然了。如假包换。好了,快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从这个世界离开?”
白喻沉默了:“……”
夏桐看着他懊恼的样子,忽然有一个不好的猜想:“……你不会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抓进来的吧?”
“呃……至少我知道要找到你,然后劝你跟我一起回去。”那个和尚根本没给他问的机会啊!他刚答应进来救人,还没问注意事项和回来的方法就被砸进来了。
(那个老和尚,总觉得他对我充满恶意。)
现在责怪白喻也没什么用,夏桐只好安慰他:“没事的,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进来的。”
白喻把事情经过粗略地讲了一遍。
“那个和尚到底是什么人?”夏桐自言自语。“啊……我好想回去啊……”
话音刚落,夏桐就发现眼前的白喻身体逐渐变透明,她举起自己的手,发现自己也跟白喻一样逐渐透明。
“难道这就可以离开了?”
一直站一边看着他们的继朋忍不住往前踏了一步:“你真的要走吗?”
夏桐看着那张年轻的继朋的脸,笑得一脸释然道:“嗯,我该回去做饭了。这几天谢谢你。”
两人又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接着脚就踏到实地上。
夏桐刚站稳,就被陶婉紧紧抱在怀里:“夏桐!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那个关过夏桐的钵在她出来后变成一堆木屑摊在桌子上,夏桐看着那堆木屑问:“到底是谁把我关里面的?”
陶婉摇头,这件事只有何大人知道,但他不肯说。
虽然有很多想问的问题,但连犯人是谁都不知道,这次的事件也只好不了了之了。
一周后,夏桐在扫家门口时,一个信封从天而降。夏桐立刻抬头,但只看到一片蓝天。她捡起信封打开,发现里面有一封转正通知书和一张工作证。
“啊,我转正了。”之前她在龙爷宫的职位是实习助理,现在已经转正成了何大人的正式助理了。
她手肘靠在扫把上,看着家门前的紫荆花树在微风中飘摇,有一只麻雀在树枝间跳跃,叽叽喳喳地叫着。一只本在屋檐上晒太阳的猫被它吸引,起身压着头缓慢地靠近麻雀。
不知是因为注意到猫还是其他原因那只麻雀忽然扑腾着翅膀飞向天空。三花猫坐在屋檐上抬头看着麻雀飞远,夏桐的视线也移到了蓝天之上。
“天真蓝啊……”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想眯起眼躺在地上。
(真好啊……)她闭上眼睛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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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笃”细竹竿轻轻地敲击在地上,北灯回头面对着夏桐家的方向。
五十多年前的某一天。
深绿色的丘陵重峦叠嶂,看起来很矮,爬到山顶却要费上大半天。北灯穿过膝盖高的野草缓慢前进,虽然现在是七月,但广东还是很热,山里茂密的树木都挡不住热意,他时不时地要用袖子擦擦额头和脖子上的汗。
在长途跋涉后,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条清澈的小溪。缓缓流动的小溪波光粼粼,水底的沙子里藏着些黑色棕色的鹅卵石,被水冲刷地很光滑。
北灯在溪边捧起水来喝了一口,甘甜的山泉水滋润了他干得冒烟的喉咙,他忍不住又喝了几口,然后坐在溪边的一颗树下休息。
树荫下凉爽很多,微风时不时地吹来,淙淙的流水声让他感到放松,渐渐的,他的眼皮变得沉重起来。
(……睡一会吧……)他这么想着,靠到了身后的树干上。
“不要动!”女人的娇喝声在旁边传来,北灯一个激灵,睡意全无。他想转头看看是什么人,就听见耳边传来利器插入树干中的声音。
北灯:“……”
他咽了口口水,缓缓地转过头,看见一把刀刃没入树干的镰刀。他的目光往远处看,看见朝他走来的女人,看起来二十几岁,穿着灰扑扑的衣服和裤子,看起来是个普通的农家女。
“刚才可真危险。”她折了一根树枝戳戳掉在地上断成两截的蛇。
“……蛇?”她刚才原来是想砍蛇?看样子还是条毒蛇。
“对呀,刚才这蛇离你最多十公分,你差点就要去见佛祖了。”
“多谢施主。”北灯对她道了谢后又对蛇轻声说了句“阿弥陀佛”,接着开始转动念珠给这条蛇超度。
女人把镰刀拔了就要走,北灯叫住她:“施主怀有身孕,山上路不好走,还请千万小心。”
“我怀孕了?”女人惊讶地看看北灯,又看向自己的肚子,那里现在还是一片平坦。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真的吗?”
“出家人不大诳语。”北灯道,“我能看见施主肚子里的生命之光。”
看出北灯是个有神通的和尚,女人折回来问他:“那你能看出来这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吗?”
“是个男孩。”
女人看起来更高兴了。
“施主以后还会有一个女儿。”
“那太好了,我就想要一儿一女。”
“施主刚才救了我,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帮施主的儿女起名。”
“你先说来我听听,如果不好听就算了。”
北灯轻轻笑了笑:“他们都会在夏天出生,男孩叫夏梧,女孩叫夏桐吧。”
女人点了点头,这两个名字听起来还不错。
“凤凰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若是用这两个名字,施主家中自会有凤来仪。”
“这名字寓意这么好?”女人点点头,“那我肯定要用了。”
他们就此别过,女人高高兴兴地下了山,跟丈夫分享这个好消息。北灯则继续他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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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11月8日
北灯第二次来到了历山村,根据他的推算,那个他起名为夏桐的女孩会在明天结婚,他是来探望他们一家人的。
二十几年了,历山村比他第一次来时多了很多现代建筑,村子里到处张灯结彩,村里人都在为明天盛大的婚礼而高兴。
“婷妃那丫头真是有福气。”
“是呀,那家人在京城可是有权有势的。”
“……”
一路上大家议论婚事的对话让北灯感到奇怪,他加快脚步,来到一栋双层洋房前。整个村子似乎只有这里房门紧闭,看起来没有一点人烟。
附近有几个人聚在一起聊天,看见他就问道:“你找谁?”
“……这户人家明天不是要结婚吗?”
那几人都奇怪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胡话?这家人的女儿去年就死了。”
“说起来明天就是她的忌日吧?”
“哎呀真可怜,长得那么漂亮,脑子又那么好,没想到年纪轻轻的就去了。”
“大家都是人,怎么命差这么大?”
北灯只觉得脑子嗡嗡响,他在心里迅速算了一下,确实按照命数夏桐应该明天结婚的。
(怎么会这样?)
“……那这家人的儿子呢?”他打断那些闲聊的人问。
“五岁那年被人拐走了。”
“……”怎么可能?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
他朝着明天要结婚的那户人家家里走,那户人家不难找,因为他们的房子是村里最大最豪华的,据说那家人的儿子从小就聪慧过人,现在在京城里当着官。
北灯来到那户人家门口,他们以为他是来说吉利话好讨钱的,于是让他进了门。
在看到明天结婚的新娘以及她的哥哥时,北灯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夏梧和夏桐的命被换给他们兄妹了。他以前听说过有些神通广大的道士能帮人换命,但还是第一次遇见。
新娘的父亲笑眯眯地站在他面前,等着他说吉利话。北灯来之前听说新娘的父亲会些堪舆之术,曾是本地有名的道士。最后他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这个家。
当天晚上,正当新娘一家热热闹闹地吃饭时,北灯提着一把刀破门而入。后来到场的人都奇怪,这一家人人这么多,又有好几个青壮年,怎么面对一个和尚会毫无反手之力呢?只有和尚和那家人知道这件事了。
和尚逼问出了事情的真相。
夏梧从小显露出他的聪明才智了,道士也早就发现他命很好,以后会大富大贵。一开始他本没什么想法。他与龙爷宫的何大人是酒友,两人时常一起喝得酩酊大醉,有一次醉酒后何大人向他展示一支笔,并告诉他用这支笔可以在任何东西上写字,包括阎王的生死簿。
道士动了歪心思,他在地府认识个鬼差,用酒做交换拜托他偷来有记载夏梧和自己儿子的生死簿,然后将两人的名字调换过来。他又觉得这样做还不够,联系了一个人,那人专把小孩拐走,弄残,然后扔街上乞讨,以此获利。
到了他女儿该出嫁的年龄了,他又看上了夏桐的好姻缘,故技重施把自己女儿跟夏桐的命换了,并且买通了一个货车司机把夏桐撞死。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的孩子命都那么好!凭什么命好的不能是我儿子!”说到最后,他对着北灯嚷嚷。
这句话是他的遗言。
北灯把他们一家都杀光了,小孩子也没有放过。那道士的魂被阎罗审判后将会打入十八层地狱,北灯死后也会是这个下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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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笃笃”北灯转过头,继续前行。
他肩膀上的鹦鹉嘴里念念叨叨:“堪笑你秃驴无道,向吾行舌鼓唇摇。却便似悬河泛滥云霄。因此上赶灵山到霄台费牙敲。任你活如来将他板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