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灯会 2
此时中央街上人声嘈杂,但沈如意尖细着嗓子这么一大喊,这嘈杂的人声便从沈如意和呼仁律的身边开始歇声,随着沈如意向前奔走连带一遍又一遍的大喊,还有街坊邻里的传话,这嘈杂声便一层层扩散着停歇了。呼仁律是北疆质子,虽说大家不怎么搭理他,但没有人不认识他的。这沈如意常与呼仁律在一起饮酒、喝茶后,有人也留意到了她,但一般只知晓她是沈侯府中人。更有无聊有心人知道他们常去寒潭边,还都能无恙而归。如今沈侯府中常去寒潭的人也这么一喊,登时有人回身去店铺中取了水,将自己门前的灯灭了,又闭上眼睛。寒潭一直是大禹朝中人心结,这种事情,很多人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也有冷静的人在看见了呼仁律后想大家是怎么对待呼仁律的,都心知肚明,这沈府中的人又与他要好,这是不是他们对大家的报复。这些人便道:“你们怎么知道,若是有水鬼,你们为什么没被先附身?”
“我,我们在跑,就是因为看见它从寒潭中冒出来了。当时我们也是在寒潭边点了灯笼的,它曾附了我的身,所以我们知道这些,现在这里灯笼多,水鬼就跑了。”呼仁律颤抖着嗓音,拼尽全力喊道,接着,众人便看到呼仁律踉踉跄跄,腿脚发软,似是虚弱至极的样子。这下又有许多人信以为真,有了行动。中央街上的灯笼灭了三成。其实呼仁律嗓音抖是因为心虚,腿脚发软是因为自己头一次搞破坏,就破坏了京城这么盛大的场面,而他还不知道沈如意说的阴谋是指什么阴谋,这滋味真是刺激又复杂,心咚咚跳得厉害。
这些灯笼主要是纸糊,被水这么一浇,整个灯笼必然就要被毁了,灯会这一天每家每户作出的灯笼都是费了很大心思的。尤其是那些被皇家指名命其作出出彩灯笼点缀京城的,更是竭尽全力,一时下不去手。可宁霜儿只能说出用水浇灭灯笼这么一个方法,没有水的存在,她怕慌乱之中这条街再发生火灾,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沈如意已经快跑至中央街的中央了,突然,她侧旁一家糕点铺子的老板发起疯来,张牙舞爪地拿了糕点对着众人砸来,还一手掐起了夫人的脖子。在一片静寂中,这位夫人的尖叫格外刺耳。这位夫人在挣扎时,手胡乱抓到的一块糕点砸到了其中一位路过的行人身上,这位行人立马像鬼上身了一般,大叫着窜了出去,速度之快令人咂舌。京城的人喜欢看热闹,这种情况下那糕点铺子老板突然发狂,着实吓人一跳,但大家很快发现与糕点铺子相邻的生意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于是也都镇定下来,想看看这是闹哪样儿,这会儿这位行人也突然窜出去后,那位夫人眼珠子一转,借着沈如意和呼仁律的势头,对夫君说道:“哎呀,刚刚真是鬼上了身。”糕点铺老板被吓了一跳,想刚刚看见夫人对着街对面搔首弄姿,抛媚眼,原来是因为鬼上身,错怪夫人了,看来现在这鬼跑到那行人身上去了。
糕点铺子老板和那位突然狼突豕奔的行人这么一反应,周围人就不淡定了,不正常,太不正常了。再看看无比惊慌失措模样的沈如意和平日里看着老实巴交的呼仁律,人群轰然一下彻底炸开了,这下不用他们再喊,整条街的灯笼旁开始下瀑布雨。这还多亏了朝廷出于民间安全考虑,要求这一日上灯笼的家家户户都要备桶水在门口,这街中也有官差随时防备着火情,维持着秩序。要不然即便沈如意说用水,恐怕此时也会弄出些走水差池来。
那些官差听说是寒潭中的水鬼,一时也呆楞住了,并没有立时上前制服这两个人,而是报了观望的态度,毕竟皇室也是对寒潭讳莫如深的,这时他们这种态度不是不能被赦免失职,反而万一是真的,可就谁都没命了。此时见街中之人已经皆信以为真,他们只做好了维持混乱秩序的准备,结果想象中的混乱并没有到来,因为人人都闭上了眼睛,即便要继续前进,也是互相提醒着慢慢摸索前进。官差们最终只负责在听到孩童哭声时,冒险硬着头皮扶起孩童,将他们交到父母双亲的手中。
霍承尹回到府中迅速吩咐身边暗探混入中央街查探火油和毒针一事。霍承尹无法将凤舞队伍中那人直接抓获,霍承尹惧火一事除了他本人和贴身侍卫小武,从小服侍他的忠心丫鬟巧环知晓外,就连他的母妃都不知晓。若有焰火,必须像灯笼一般,小且被笼罩其内才可。虽然即便这样也会令霍承尹心情极为不好,更别说参加灯会。但这次灯会正是霍承尹这名三皇子负责重大防卫,所以他除了将事情交给京尹卫,出于尽责,忍着不适,微服前来探看。既然有人能蹊跷地将带着些许火油的水泼洒到他的身上,霍承尹第一反应是自己的秘密是否已为外人知晓,若已为人知,那么第二件事便是放火了。火油气味淡淡,证明不多,且有侍卫在,这火不会令他受多大的伤,但抽搐、身上出红斑,人事不省的狼狈模样他可是不愿展现给世人。但并没有人立即点燃这把火,若他的秘密真为人知,这也就是在给他警告而已。他不能再不估计这份警告,唐突抓走一个百姓眼中只是不小心犯了个在重大节日中无伤大雅的错处的人。霍承尹带着狐疑的心思转身便走,在轿中时飞来的那根淬毒银针证实了他的想法,这一切却是奔他而来,警告意味更多。霍承尹刚回府,将沈如意的衣服扔至一旁,换上自己的衣服,就有人来报,将沈如意和呼仁律在中央街做下的事情如实报了,还道现在全城的灯笼都已经一传十,十传百地熄灭了,今日这一年一度的灯会算是彻底泡汤了。
她和呼仁律刚从寒潭回来,被水鬼追?让一年一度的灯会泡汤了?霍承尹扯开嘴角,一声冷笑,这郑家女儿还真是狡猾,不过这又是闹的哪一出。霍承尹相信,他在灯会上的这些经历不会只是警告而已,却没想到后面被沈如意闹这么一大出。
眼见城中的灯笼都熄了,沈如意和呼仁律被官差抓了起来,还有那家糕点铺子的老板和老板娘也一并被抓了。那位因被糕点砸了,暴走的行人也一并在被追捕中。沈如意和呼仁律的头都大了,在他们被一把塞进刑部大牢候审后,沈如意将前因后果讲给了呼仁律听。呼仁律听后咂舌,“那那名侠士姓甚名谁,你可知?”
沈如意摇摇头,她还没来得及问。
呼仁律虽然相信沈如意,但此情此景下还是非常想问“会不会万一根本没什么要紧的事,反而我们这么一闹,成了要紧的事?”但最终没有问出,既然一起做了这件事,那么此时也没必要用话语徒增沈如意忧虑了。
沈如意看着呼仁律忧心的样子,知道他从始至终都是因为自己才放开胆子去做这件事,非常感动地安慰呼仁律道:“你放心吧,再不济我爹和霍承尹也会想法救我们的。霍承尹一直对我还是蛮好的,虽然最近似乎有些不大好了,”说到这儿,沈如意的心凝滞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不过他若知道我这么做也是因为他,他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
呼仁律听了这话重重点点头,他倒不是特别担心自己,自己除了不缺吃少穿,境遇从来没有太好,只是混混沌沌地活着罢了,生活中的一分色彩全依赖了沈如意,只是担心沈如意罢了。
沈如意见呼仁律面色稍霁,又道:“呼仁律,你永远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这话是真心的。呼仁律觉得自己尽管身处牢房中,心里一下子被这句话熨帖得温暖舒适无比。在这样得舒适中他便又有经历想起令他纳闷儿的事情,“那糕点铺子的老板和老板娘,还有那个发疯了一样的行人是怎么回事?”
沈如意促狭地笑了笑,“那家铺子的老板娘和一位货郎眉来眼去很久了。今日正巧又被我碰见,就用口袋里的一粒小糖粒子从老板娘的角度弹了那老板一下,老板自然顺着感觉到的方向看来,刚好看见老板娘的嘴高高翘起,与人飞吻。你也看见了,老板娘还是有几分姿色的,老板平日里很宠着她的,见到这一幕,老板自然发疯。而那行人是受过我恩惠,帮他从中斡旋,解除了一官家无理纠缠的一位小哥,他看见我时我对他摆出了口型“帮我”,想让他也配合发个疯什么的,他也是个机灵的,心领神会,正巧老板娘在挣扎时,将手中的一块糕点砸中了他,这小哥就像被鬼传递着附了身一样,发足反常狂奔起来。”
“你这般岂不平白连累了人家?”呼仁律望了望对面牢房中惶然的糕点铺子夫妇,有些埋怨道。
沈如意望着呼仁律叹了口气,他人特别好,就是心眼儿太实,凡事缺了些机智,“怎么会,这次让那老板娘吃回教训,往后她许是便可与夫君好生过日子了。那小哥可以无辜地说‘我胆子小,是被那对夫妇惊吓的’呀,谁还能管得了谁被吓到?”
“人家受了你的恩惠,岂会这么说,难道不会配合你说什么鬼怪?就像我一样?”呼仁律又道。
沈如意摇摇头,“那小哥是京城米铺的小厮,平日里除了负责帮客人抗米袋子,还负责招揽生意,蛮精明的。那日是一官家嫌弃买回家的一大袋子米走一路,撒了一路,找米铺理论,米铺自是不承认米袋子是在自己这里破的,官家便以权谋私,拿这位小哥开刀,愣说近期有一逃犯疑似被小哥窝藏了,要将他送官府审问一番。是我细心见了他们车角上的一颗铆钉上挂着一丝细小的麻袋线头,帮他们解了围。这位名叫孙二的小哥当时就对我说了,日后只要不犯法,无性命之忧,需要他帮忙时,尽管找他,只要他能做到。他分得请轻重,已然帮了咱们,这会儿子才不会也说什么鬼怪,那是欺君,是有性命之忧。”
见沈如意这么说,呼仁律又有些担忧了,“既没人站在我们这边,我们岂不是就坐实了罪名?”
沈如意事出紧急,当时不是没考虑过呼仁律担心的这些事情,但在当时保霍承尹无虞和知晓亲生父亲一事上,她没有更多选择。亲生父亲受冤而亡,这些年沈如意没少想尽各种办法追究,哪怕搭上自己的声誉,但人人都讳莫如深,不愿提及,哪怕她偷偷潜入衙门内偷看卷宗,都没有发现关于父亲案件纰漏的蛛丝马迹。时至今日,沈如意手中唯一与父亲当年事情相关联的就是那支小玉笛挂件了,可它也毫无线索。哪怕是再渺茫的希望都值得一试。而这些年来在认识呼仁律之前,对自己颇有照顾的就是霍承尹了。虽然眼见刚刚在街中钻入他的车里,以本色面对他时,他是那般态度,也不知是不是本就对她无意,只是因为当年父亲的什么关联才对她颇有照顾,不管怎么说,可以为他做事情,便是高兴的。
沈如意又望了一眼忧虑的呼仁律,心知这件事只要自己抗下来,再怎么样都不会轻易连累他的,他的身份特殊,是北疆质子,皇上一旦轻易拿他开刀,会意味着盟约的破裂,只是不能这么直接与他讲,他不会仅仅因为自己安全便减少半分忧虑。沈如意只好轻轻咳嗽一声道:“放心吧,呼公子不会有事的,山人自有妙计。”
呼仁律听沈如意这么说,望着沈如意那坚定的眼神,心下也终于大定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