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不是中了邪,才会信了大长老的话。
此时我才意识到,齐无洛最大的漏洞,是既然苏州幻境都要塌了,那还有什么必要重启困妖阵,唯一的解释便是那根本不是什么困妖阵,而是那条巨蛇的封印。
不,也不对,巨蛇早就已经出现了,只是这个法阵把它吸引过来了而已。
我们三个身上肯定有什么东西能够吸引它,莫非……是那块灵石?
东城烟柳街沽酒巷,我缩在隐仙居没有房顶的二楼墙角,捂住口鼻,屏住呼吸,手脚因为害怕而冰凉,瑟瑟发抖。
与我只隔着一堵墙的另一侧传来“嘶嘶”的声音,清晰响亮,如毒液流淌腐蚀心脏,孵化出恐惧如小蛇般钻出躯体。
“轰!”
一条巨大的尾巴甩在我面前的地面上,瞬间木板碎裂,渣屑横飞,地板陷落下去,坠入废墟。原本还剩三面墙的隐仙居,瞬间被白蛇竖劈消去了一半,只剩一个墙角摇摇欲坠。
我往角落里缩得更紧了,胸口因为害怕而充血,一阵阵抽搐,如扼咽喉,如剃白骨。
“嘶嘶……”
鳞片在地上摩擦沙沙作响,猩红的信子从墙后探出,接着一双如血月的眸子,瞳仁转动收缩,直勾勾向这边看过来。
四目相对,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巨蛇缓缓转过头,身子向后弓起,摇晃着脑袋,蓄势待发。
“吱……”
啼鸣乍响,苍鸾破云霄而出,双翼撕扯云烟携一道残影,直冲巨蛇头而来。那蛇却对苍鸾视而不见,亮出獠牙直冲墙角撕咬,迅疾如风,排山倒海。
啧,专挑软柿子捏。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哨声响起,苍鸾在空中急转撞向摇摇欲坠的一层支柱。骤然间,楼角倾覆,整面墙分崩离析,碎石迷眼,我失去重心跟着碎石从二楼落下,眼见将摔入满是棱角的废墟堆里。
巨蛇一咬落空,转身张口又向这边扑过来。
“呆子!救人!”
穆棠话音未落,一抹影子闪过飞檐,七泽足点空中的碎石,腾空而起,不偏不倚拉住我的后领,甩上自己的后背,回身往穆棠所在的屋顶上飞去。
谁料那蛇还不肯罢休,竟也跟着七泽仰起头,不假思索从侧扑来,离我和七泽近在咫尺。
不行,这样下去,我们都会被咬住!
情急之下,我只得猛地一推七泽后背,硬生生将我们两个分开,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落下去。
“阿姐!”
“哐嘡!”
我没有任何缓冲直接摔在房顶上,全身像散了架阵阵剧痛,眼前一阵花白什么都看不见,一股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直冲鼻腔。
巨蛇跃起,又因蛇身太重而落下去,砸进废墟里扬起一里长的烟尘。
七泽落地,被穆棠扶了一把。
接着两个人一前一后飞落在我身边,我艰难地坐起身,咬牙强忍疼痛,眼前的花白才渐渐散去。
我这副身架子,就应该端了茶坐在东阁门口摇椅里,“吱嘎吱嘎”看书喝茶,过老年的生活,眼下这么折腾,着实有些吃不消。
“阿姐!”
我挥挥手示意没有大碍,五脏六腑都还健在,一时半会不会交代在这里。
“轰隆隆……”
那边巨蛇也清醒过来,抬起头四下探知我们的位置。
穆棠收回苍鸾,蹲下身低语道:“现在隐仙居被毁,相当于幻境结界封闭,想走也来不及了,怎么办?”
眼下逃是不可能的,结界封闭,只能和巨蛇在结界里兜圈子,要真正逃出去,就需要破坏整个结界。
“首先,重新封印,以除后患。”我咽下口中的血腥味,当机立断道:“我驾苍鸾作诱饵,引蛇回到破封印的地方,你们两个等我将它引下来,立刻补上封印补,将灵石取出。”
“不行,太险了!”穆棠反驳。
我叫了声七泽,身边却全无应答。转过头才发现,七泽沉着一张脸,森森然如恶鬼附身,双目红得要滴出血来。
“呵,”他一声冷笑,似是失去了神智般对着那蛇喃喃道:“畜生,你知道你伤了我阿姐吗?”
来不及唤他,一道浮光闪过,便见七泽快如雷光,足点屋脊,毫不犹豫朝着巨蛇掠去,电光火石之间已至巨蛇面前。
“小棠!拦住他!”
“我们修短刃的跟这么大的东西单打独斗,呆子真是失了智!”
一声苍鸾啼鸣,穆棠紧跟而上。
远处的巨蛇仰首正对七泽,嘶嘶低吼。蛇首摆动,张嘴口中竟然浮现出一个复杂的法阵,将毒液凝成无数箭矢,暴雨般倾泻而下,所及之处,腐烂遍地。
然而那些毒箭竟没有一只能追上七泽,只见他凌空而起,跃过巨蛇头顶,同时短剑出鞘,带一道寒光笔直刺向蛇的眼睛。
一股巨大的力量在空中炸裂开,掀起巨浪硬生生将穆棠逼回屋檐上。
我脑袋“嗡”一下,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头痛欲裂,全身被抽干了力气,五脏六腑好像都快拧到一起去了。
简直比从空中甩下来还要难受。
远处七泽短剑正中蛇眼,灵活闪身,正准备抽身离去,却不料那蛇突然狂躁,胡乱甩动脑袋,直接将七泽从它头上甩了下来。
一闪身,七泽又闪至巨蛇脊骨出,短刃刺入蛇背,逆鳞而上,霎时间,蓝色的蛇血四处喷涌,所溅之处皆被腐蚀。
竟然是蓝色的血?
那蛇吃痛,疯狂摆动蛇尾,七泽毫无防备被抛到空中,刚想再找机会下手,却见巨蛇趁此空档张口向七泽咬去,獠牙亮出,喉如深渊。
将入蛇口。
“阿泽!”
我努力扯嗓,却无半点声响。
“轰!”
巨蛇落地,人已如腹。
七泽……
我张口,发不出声。
“畜生!把呆子给我吐出来!”
我听见穆棠咆哮着驾苍鸾义无反顾朝巨蛇冲过去,却被蛇尾抽打坠落。“咳”她从地上支撑起上半身,啐了一口血,再次起身晃了两下,又倒下去。
无能为力。
只听得一个低沉的声音“让开!”一柄长剑落在我眼前,直直插入屋檐。
而那剑身通体纯白透明如晶,绕以黑紫色的闪电,灵气四溢,流光溢彩,夺目万分。那剑摇晃片刻,化作一缕灵气散去。
穆棠一惊,望向天空,喊道:“哥!呆子被吃了!快救他!”
却见一人踏空而至,一身白底黑幽昌纹长袍,滚边金丝,乘风猎猎而舞。青丝如黑泉顺着他的肩膀潺潺而下,点墨成痴,一抹白绸缠住了他的双眼,却任然可见樱薄双唇沾染点点血色。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温润傲然,或许,这便是仙。
可能是妖力冲击的后遗症,我的头针扎似痛了一下。
“唔……”
我身子一晃,被穆棠扶住。
“阿姐别怕,有大师兄穆爻在,都会解决的。今日这条长虫怕是要入黄泉门了。”
我什么都没听进去,穆棠大概说的是她哥哥很厉害,能救七泽之类的意思。
就见穆爻凌空浮于巨蛇头顶,以灵气化出数十把带紫电的巨剑,携残影刺向蛇的头刺去。
那蛇感觉不妙,灵活游走,躲过了四五把剑却没有躲过第六把,被一剑穿脑,死死压在地上。它的尾巴在地上用力拍打,似还想挣扎一番,随后几把剑依次从头到尾,把巨蛇断成了七八断残骸。
“哗啦啦……”
从被切断的蛇皮里,掉出来大大小小各种形状的灵石,乍一看不下数百颗。
我抽了穆棠的弯刀跑过去,开始在巨蛇的残渣里翻找起七泽。就在我找蛇肚子的时候,只听得蛇头那里“咕噜”一声,七泽与众多灵石一同从蛇皮里滚了出来。
“咳咳咳咳……”七泽喘了口气,躺在地上侧过头,没心没肺笑起来,“我还以为我卡在它喉咙里能把它噎死。”
“呜……”眼泪没忍住,毫无防备淌下来了。
“别哭嘛……阿姐……”懒懒散散的声音,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哭起来像见了鬼。”
我过去一个反手敲在他头上。“我差点以为你要变成鬼了!”
“哈,”七泽坐起身,扮了个鬼脸,我又好气又好笑,一时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穆棠一落地,二话不说抱进七泽怀里。“呆子,吓死我了!”
“嗯,”七泽抚了穆棠的头,柔声道了句:“别怕,我在这里。”
“下次不许这样,听到没有。”
“嗯。”
“不许比我先死!”
“好。”
“还有要来提亲,不许耍赖再逃了!”
“嗯。”
等我再次醒过来时,眼前一片漆黑,黑暗像巨兽吞噬光亮,光缕不剩。
我闭上眼睛,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微弱,有规律地起伏着,却是这黑暗空间唯一的声音。
我想起来了。
楼屋消散,地面消融,天空渐渐破损,被黑暗侵蚀。
就在穆爻救下七泽之后,巨蛇死去,整个幻境开始坍塌,我们来不及将门重新打开,落入了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我躺在地上,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其他部分,疼痛冰冷不存丝毫,只剩下麻木与黑暗。
动不了。
我缓缓闭上眼睛,想到那条巨蛇,想到它腹中成百的灵石,想到它破法阵而出,思绪千丝万缕,结成乱麻。
“滴答!”
我听见水滴滴落的声音。
“滴答!”
我动了动指尖,发现身体渐渐苏醒过来。伴随而来的是全身剧烈的疼痛。我不由叫出了声,又躺了好一会,才渐渐缓过劲来。
“滴答!”
我躺着,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如望深渊,不见丝毫。
“阿泽?小棠?”
无人应答。
我有些害怕,往身边摸过去,只摸到一些零碎的石头,稍一碰到它们,他们便发出幽幽的蓝光,如气泡般浮向空中。
是那些随我一同掉下来的蛇腹中的灵石。
四周被灵石照亮了一些,可依稀看清四周。
我在的地方,是一个水晶洞窟,映物随颜色,含空无表里。在灵石的照映下,胜似冰清玉洁的冰霜。
而我的衣袍,也随那些灵石一同,如置身水下,轻轻漂浮,又能呼吸依旧,行动自如。
我有些好奇,抬了手搅了一会轻飘飘的袖子,轻飘飘的,像水中草木随波摇曳,所见波纹涟涟水痕万千。
“啊!”
突然想起还有正事没有做我猛地坐起身,一阵头晕目眩。
“嘭!”
又继续躺了回去。
再缓缓坐起来。
就像冬日早晨没有睡够,在床上反反复复挣扎一样。
刚想站起来,觉得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如抽筋剥皮,钻骨削肉,疼的我倒吸一口凉气。
啧,掉下来的时候崴到脚了。
我蹙眉“啧”了一声,想强忍着疼站起来,却最终败给阵阵撕心裂肺的痛苦,“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我重新坐起身,将“废掉”的腿端端正正摆在旁边,喊了几句“阿泽”“小棠”,全无应答。
洞穴蜿蜒曲折,他们无法听到我的呼喊。
眼前路只有两条,要么等,等不到就永远困在这里。
我心沉下来,捡起没有发光的灵石,朝着地面扔过去。灵石与地面碰撞发出“哒哒哒”的弹跳声,接着缓缓亮起,升空。
脑中突然灵光一现。
曾有古法战时伏地听马蹄声,便可判断敌军远近。石传音,比空气传音,要来得远许多。
“哒哒哒……”
又是一颗。
“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
空旷的洞里回荡着石头落地的声响,穿过黑暗,不知飘向何处。
一炷香的时间后,以我为中心形成一片星海。
恰在我以为要等死在这里,右手边的黑暗中传来阵阵脚步声。
穆爻与一盏飘着的浮灯,出现在转角处。
他墨色的长发飘在身后,衣袍上下浮动,宛若九天之上仙君出游时,清风为祝,绕于袖间。
一身仙风道骨,又能凭空聚气化剑之人,想必离羽化飞升不远了。
困境之际,遇到仙人搭救,我本该百感交集,感激涕零,但一阵心悸,在见到穆爻的那一刻,自心底冉冉而起。
“阿鲤!”
穆爻一出现,不看四周径直向我走过来,他离我越近,我心里不祥的感觉就愈发强烈。
我微微吸了一口冷气,手缩在袖子里捏紧了袖子。
“你怎知我姓名?”
眨眼间,穆爻便已经走到我面前。他的脸色白得可怕,带着看似温柔实则毫无血色的笑容,蹲下身来。
“心上之人,当然知你姓名。”
他的声音如回响在幽幽空谷,在寂静的洞里格外清晰,低沉沙哑,如耳语厮磨,消磨意识。
我像头顶炸了一个响雷,一时麻木失音,说不出话来。
他见我呆住,挑起嘴角,伸过手来轻轻扬起我的垂发,将头发撩到我耳后。
“怎么?”
“我……”
我们只有一面之缘。
“阿鲤,你可曾听过,一见钟情。”
他的手顺势抚上我的脸,手掌冰凉,指骨分明,如触寒冰。
“阿鲤,比起三生三世,我终于知道什么是一眼万年。”
“可……”
不行我得缓一缓……
“没有什么可是。”他收回手,有些失落道:“你若不信,就当我错付了情意,这样一来,你也不必困扰。”
一番思绪,乱上加乱。
“我们……能不能……先去找七泽……”
我好不容易理出一句话,小心翼翼开口。
谁知穆爻竟然“噗嗤”一声轻笑,背过身蹲下,一副要背我的样子。
“上来。”
“你……放灵兽,我骑着就可以了……”
我小声建议了一句。
“灵兽行动太过鲁莽,我怎么舍得把你交给它们。”
他拉过我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接着我整个人不由自主腾空而起,被牢牢固定在穆爻的背后。
穆爻的后背好冷,像是没有温度,寒冰一般。
我打了个寒颤。
我不知怎么,就想到了“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肉体凡胎,若真要化仙时,五感六觉,七情六欲,是不是都要舍弃掉。
无知无感,如此可怜。
浮灯缓缓飘向前方,照亮前路。水晶铺道,六晶丛生,如树木枝桠数不胜数,目光所及皆是剔透玲珑,流光飞舞。
我突然想起什么,伸手在穆爻眼前探了探。
“阿鲤在做什么?”
声音轻柔,带一丝玩味。
“啊……我……”我有些尴尬,“我想看看,你是怎么看路的……”
差点忘了,背我的这个人,眼睛上还缠了白绸,从入幻境结界到现在,一次都没摘下来过。
“呵呵,阿鲤可以猜猜。”他笑道。
“不……”我回应道:“我怕你看不见,想问你要不要帮忙……”
“阿鲤这是担心我?”他的笑意又浓了几分,“那我就不睁眼,阿鲤给我指路好了,剩下半生都给我指路。”
雨落静潭,阵阵涟漪,若东边日出,是否能见西边细雨霖霖?
我缩了缩脑袋,把下巴埋到自己的衣领里,隔着衣服慌乱道:“登徒子!”
“是,是……”
穆爻不怒反笑。
漂浮着的浮灯忽闪了几下,继续向前飘。
安静的空气里,一个微小的声音在暗处蠢蠢欲动,沙沙作响。
“穆爻你听!”
我喊住穆爻,屏息仔细听着。
“沙沙沙……”
“沙沙沙……嘶嘶……”
“阿鲤听见了什么?”
“嘘!”
我仔细辨别声音的方向,愈来愈近,仿佛就在四周。
“你听见了吗?蛇……蛇鳞的声音。”
“蛇?”
“后面!”
我猛一回头,一束浮灯的光应声照了过去。
接着我看见,我今生见过最诡异的景象。
蛇头,被穆爻切断还被七泽刺瞎了一只眼的白蛇头,没有身体,正吐着信子,“嘶嘶嘶”迅速爬行,在黑暗里一闪而过。
我盯着那蛇头消失的黑暗,霎时感觉从头凉到了脚。
“那……是……什么?”
蛇头,自己在动?
“沙沙沙嘶嘶嘶……”
又一阵骚动从我与穆爻身后传来,接着蛇头一闪而过,消隐在暗处。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隆隆作响,惶惶不知所措,所有恐惧争先恐后溢出喉咙,嚣张跋扈。
“穆……爻……”
“我看见了!”
“啪!”
什么东西打在浮灯上,浮灯瞬间熄灭掉落在地。四周陷入一片漆黑,不见五指,却听一阵细小急促的脚步声,像是小孩子跑过,迅速消隐不见。
“嘻嘻……”
“嘻嘻嘻嘻……”
有小孩的笑声,不远不近,幽幽传来。
“阿鲤,”就在这时,穆爻竟然将我从背上放了下来,“你在此处别动,我等一下回来接你。”
“我……”
他冰凉的手按在我的手上,我心头那种心悸,再次浮现
“我去找那蛇头,一定会回来。”
“一定?”
“一定!”
我看不见他的背影,只听到等我再次醒过来时,眼前一片漆黑,黑暗像巨兽吞噬光亮,光缕不剩。
我闭上眼睛,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微弱,有规律地起伏着,却是这黑暗空间唯一的声音。
我想起来了。
楼屋消散,地面消融,天空渐渐破损,被黑暗侵蚀。
就在穆爻救下七泽之后,巨蛇死去,整个幻境开始坍塌,我们来不及将门重新打开,落入了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我躺在地上,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其他部分,疼痛冰冷不存丝毫,只剩下麻木与黑暗。
动不了。
我缓缓闭上眼睛,想到那条巨蛇,想到它腹中成百的灵石,想到它破法阵而出,思绪千丝万缕,结成乱麻。
“滴答!”
我听见水滴滴落的声音。
“滴答!”
我动了动指尖,发现身体渐渐苏醒过来。伴随而来的是全身剧烈的疼痛。我不由叫出了声,又躺了好一会,才渐渐缓过劲来。
“滴答!”
我躺着,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如望深渊,不见丝毫。
“阿泽?小棠?”
无人应答。
我有些害怕,往身边摸过去,只摸到一些零碎的石头,稍一碰到它们,他们便发出幽幽的蓝光,如气泡般浮向空中。
是那些随我一同掉下来的蛇腹中的灵石。
四周被灵石照亮了一些,可依稀看清四周。
我在的地方,是一个水晶洞窟,映物随颜色,含空无表里。在灵石的照映下,胜似冰清玉洁的冰霜。
而我的衣袍,也随那些灵石一同,如置身水下,轻轻漂浮,又能呼吸依旧,行动自如。
我有些好奇,抬了手搅了一会轻飘飘的袖子,轻飘飘的,像水中草木随波摇曳,所见波纹涟涟水痕万千。
“啊!”
突然想起还有正事没有做我猛地坐起身,一阵头晕目眩。
“嘭!”
又继续躺了回去。
再缓缓坐起来。
就像冬日早晨没有睡够,在床上反反复复挣扎一样。
刚想站起来,觉得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如抽筋剥皮,钻骨削肉,疼的我倒吸一口凉气。
啧,掉下来的时候崴到脚了。
我蹙眉“啧”了一声,想强忍着疼站起来,却最终败给阵阵撕心裂肺的痛苦,“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我重新坐起身,将“废掉”的腿端端正正摆在旁边,喊了几句“阿泽”“小棠”,全无应答。
洞穴蜿蜒曲折,他们无法听到我的呼喊。
眼前路只有两条,要么等,等不到就永远困在这里。
我心沉下来,捡起没有发光的灵石,朝着地面扔过去。灵石与地面碰撞发出“哒哒哒”的弹跳声,接着缓缓亮起,升空。
脑中突然灵光一现。
曾有古法战时伏地听马蹄声,便可判断敌军远近。石传音,比空气传音,要来得远许多。
“哒哒哒……”
又是一颗。
“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
空旷的洞里回荡着石头落地的声响,穿过黑暗,不知飘向何处。
一炷香的时间后,以我为中心形成一片星海。
恰在我以为要等死在这里,右手边的黑暗中传来阵阵脚步声。
穆爻与一盏飘着的浮灯,出现在转角处。
他墨色的长发飘在身后,衣袍上下浮动,宛若九天之上仙君出游时,清风为祝,绕于袖间。
一身仙风道骨,又能凭空聚气化剑之人,想必离羽化飞升不远了。
困境之际,遇到仙人搭救,我本该百感交集,感激涕零,但一阵心悸,在见到穆爻的那一刻,自心底冉冉而起。
“阿鲤!”
穆爻一出现,不看四周径直向我走过来,他离我越近,我心里不祥的感觉就愈发强烈。
我微微吸了一口冷气,手缩在袖子里捏紧了袖子。
“你怎知我姓名?”
眨眼间,穆爻便已经走到我面前。他的脸色白得可怕,带着看似温柔实则毫无血色的笑容,蹲下身来。
“心上之人,当然知你姓名。”
他的声音如回响在幽幽空谷,在寂静的洞里格外清晰,低沉沙哑,如耳语厮磨,消磨意识。
我像头顶炸了一个响雷,一时麻木失音,说不出话来。
他见我呆住,挑起嘴角,伸过手来轻轻扬起我的垂发,将头发撩到我耳后。
“怎么?”
“我……”
我们只有一面之缘。
“阿鲤,你可曾听过,一见钟情。”
他的手顺势抚上我的脸,手掌冰凉,指骨分明,如触寒冰。
“阿鲤,比起三生三世,我终于知道什么是一眼万年。”
“可……”
不行我得缓一缓……
“没有什么可是。”他收回手,有些失落道:“你若不信,就当我错付了情意,这样一来,你也不必困扰。”
一番思绪,乱上加乱。
“我们……能不能……先去找七泽……”
我好不容易理出一句话,小心翼翼开口。
谁知穆爻竟然“噗嗤”一声轻笑,背过身蹲下,一副要背我的样子。
“上来。”
“你……放灵兽,我骑着就可以了……”
我小声建议了一句。
“灵兽行动太过鲁莽,我怎么舍得把你交给它们。”
他拉过我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接着我整个人不由自主腾空而起,被牢牢固定在穆爻的背后。
穆爻的后背好冷,像是没有温度,寒冰一般。
我打了个寒颤。
我不知怎么,就想到了“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肉体凡胎,若真要化仙时,五感六觉,七情六欲,是不是都要舍弃掉。
无知无感,如此可怜。
浮灯缓缓飘向前方,照亮前路。水晶铺道,六晶丛生,如树木枝桠数不胜数,目光所及皆是剔透玲珑,流光飞舞。
我突然想起什么,伸手在穆爻眼前探了探。
“阿鲤在做什么?”
声音轻柔,带一丝玩味。
“啊……我……”我有些尴尬,“我想看看,你是怎么看路的……”
差点忘了,背我的这个人,眼睛上还缠了白绸,从入幻境结界到现在,一次都没摘下来过。
“呵呵,阿鲤可以猜猜。”他笑道。
“不……”我回应道:“我怕你看不见,想问你要不要帮忙……”
“阿鲤这是担心我?”他的笑意又浓了几分,“那我就不睁眼,阿鲤给我指路好了,剩下半生都给我指路。”
雨落静潭,阵阵涟漪,若东边日出,是否能见西边细雨霖霖?
我缩了缩脑袋,把下巴埋到自己的衣领里,隔着衣服慌乱道:“登徒子!”
“是,是……”
穆爻不怒反笑。
漂浮着的浮灯忽闪了几下,继续向前飘。
安静的空气里,一个微小的声音在暗处蠢蠢欲动,沙沙作响。
“穆爻你听!”
我喊住穆爻,屏息仔细听着。
“沙沙沙……”
“沙沙沙……嘶嘶……”
“阿鲤听见了什么?”
“嘘!”
我仔细辨别声音的方向,愈来愈近,仿佛就在四周。
“你听见了吗?蛇……蛇鳞的声音。”
“蛇?”
“后面!”
我猛一回头,一束浮灯的光应声照了过去。
接着我看见,我今生见过最诡异的景象。
蛇头,被穆爻切断还被七泽刺瞎了一只眼的白蛇头,没有身体,正吐着信子,“嘶嘶嘶”迅速爬行,在黑暗里一闪而过。
我盯着那蛇头消失的黑暗,霎时感觉从头凉到了脚。
“那……是……什么?”
蛇头,自己在动?
“沙沙沙嘶嘶嘶……”
又一阵骚动从我与穆爻身后传来,接着蛇头一闪而过,消隐在暗处。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隆隆作响,惶惶不知所措,所有恐惧争先恐后溢出喉咙,嚣张跋扈。
“穆……爻……”
“我看见了!”
“啪!”
什么东西打在浮灯上,浮灯瞬间熄灭掉落在地。四周陷入一片漆黑,不见五指,却听一阵细小急促的脚步声,像是小孩子跑过,迅速消隐不见。
“嘻嘻……”
“嘻嘻嘻嘻……”
有小孩的笑声,不远不近,幽幽传来。
“阿鲤,”就在这时,穆爻竟然将我从背上放了下来,“你在此处别动,我等一下回来接你。”
“我……”
他冰凉的手按在我的手上,我心头那种心悸,再次浮现
“我去找那蛇头,一定会回来。”
“一定?”
“一定!”
我看不见他的背影,只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我下意识伸手想抓住他,却抓到满手湿乎乎的东西。
水?
怎么会有水?
“穆爻!”
再喊他时,人已走远,已无应答。
独自坐在地上,放轻呼吸,心怦怦直跳,寒气从脚下的水晶向上蔓延,直到到达头顶。
然而就在这时,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沙沙沙沙沙沙……”
比起之前更加急促,迅速放大,似乎直逼我而来,凶猛,愤怒,残暴不仁。
就在我即将叫出声的一瞬间,一个元气满满的少年声音抢先出现。
“嘘!是我!”
“球……球球?”他离开的脚步声,我下意识伸手想抓住他,却抓到满手湿乎乎的东西。
水?
怎么会有水?
“穆爻!”
再喊他时,人已走远,已无应答。
独自坐在地上,放轻呼吸,心怦怦直跳,寒气从脚下的水晶向上蔓延,直到到达头顶。
然而就在这时,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沙沙沙沙沙沙……”
比起之前更加急促,迅速放大,似乎直逼我而来,凶猛,愤怒,残暴不仁。
就在我即将叫出声的一瞬间,一个元气满满的少年声音抢先出现。
“嘘!是我!”
“球……球球?”
那一刹,不管浮华过眼,春秋褪尽,世间林林总总,都不如劫后重逢,半世相伴。
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好是令人羡慕。
说话间,忽然天动地摇,地面乱石迭起,一条巨大的缝隙沿着我和七泽的中间急窜而过。
“轰!”
这是……塌了。
球球?
我惊魂未定,声音打着颤,哆哆嗦嗦。
“别出声,快跟我走!”
“可……”
“别那么多废话!快跟我走!”
接着我觉得脚踝处一阵冰凉,仿佛有什么药膏涂抹在上面,疼痛迅速退去,勉强可以走路。
“快走!快快快快快!”
球球急的直用后脚扑腾。
我二话不说朝着球球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瘸一拐跑过去,看到不远处一只兔子竖着耳短叼着一块盈盈发亮的灵石,警觉地向四周张望。
见我跟上去,它迅速窜进一个洞穴的岔口,扑腾扑腾好一阵奔跑,像在躲什么东西似的。
“球球!”
“再跑远一点,再远一点就好!”
直到我累得摔在地上,它才停下来。
“年纪不大,老骨头一把。”
它翻了个白眼,将灵石甩过来道:“拿着照路,龙哥我叼着它差点累死了。”
我喘气爬起来,摇摇晃晃站稳了。掂掂手里的灵石,一点也不沉,想必是那兔子懒得拿着,才丢给我。
“你怎么在这里?”
“哼,你龙哥无处不在。”球球怂了怂鼻子,双爪抱胸,骄傲道。“我带你去看点东西,我们边走边讲。”
说着它自顾自在前面走起来。
“我原本在幻境外等着,等你们出来后再与你们道别,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幻境崩塌。千钧一发之际,我钻进幻境,就到了这个鬼地方。”
“确实是鬼地方。”我附和。
“别打断我!”它举起前爪,“进来之后,我逛了一圈,就遇到了你和那个东西在一起,我用路上捡来的蛇头,配上我独家口技,将那个东西引开,把你救了出来。”
“是你披着蛇皮窜来窜去?”
“对对对。”
球球看上去还很骄傲,似乎完成了什么惊天壮举,滔滔不绝跟我炫耀。
我想打它,想很久了。
“不过,你为什么要引开穆爻?”
“穆爻?你还给那个湿乎乎咕叽咕叽啪嗒啪嗒的玩意取了名字,还是……这么正经的名字?”
“咕叽咕叽啪嗒啪嗒?”我没明白过来。
“你看不到吗?你刚才被一团水一样的东西举着,一边移动一边咕叽咕叽啪嗒啪嗒往下掉水珠。”
我看它惊悚的表情,不像是在骗我。
想起之前穆爻的种种异样,冷到发寒的体温,过于惨白的面色。以及,毫无理由暧昧不明的“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哪里会真的存在“一见”便能“情有独钟”,到头来只不过是我不曾付情,自作多情罢了。
“还好你龙哥绝顶聪明三十六计引蛇出洞,把你救出来了。”球球挺了挺胸,双爪叉腰。
“是瞒天过海。”
“那蛇呢?”
“跟蛇有什么关系,它都去世三个时辰了。”
“哇,你忘恩负义!蛇多委屈。”
它要是知道蛇吃过七泽,就不会觉得我委屈了。
就在我一言兔一语的时候,球球突然停下来道了一句“到了!”
“看墙!墙里!”
我将灵石凑近墙壁,还没完全贴上,就被里面的场景吓得一怔。
透明的水晶墙中,浮现出一张惨白的人脸,闭着眼睛,可见已经死去,而在那张脸的后面,隐隐约约又有好几张脸,前后不一,参差不齐。
“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瞎逛的时候撞见的。”球球指了墙,又道:“我有预感,如果你被那个咕叽咕叽啪嗒啪嗒带走了,你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往旁边照了照,又是一张脸,比之前看见的更加接近表面,再往旁还有更多,狭长的水晶通道里,整整齐齐排了数十具死掉的尸体。
其中有几张脸我莫名觉得熟悉,仔细想来又记不起是谁,再三思索,还是没有映像。
再想到自己被困在水晶里窒慢慢息的感觉,倒吸了一口凉气,主动退开墙壁好几步。
“瞧你这点出息!”球球嫌弃地挥挥爪子,刚想离开时,被我一把揪住后颈,将它整个脑袋摁在水晶石壁上。
“你自己试试。”我面无表情,还用灵石帮它把墙里面的东西照了个亮。
“哇呀呀呀呀!”凄厉的惨叫声在通道里来回荡漾,赏心悦耳,甚是舒服。
待吓够了它,我才将它放回地上。
“哇……”
球球腿一着地,立刻弓起身子开始干呕起来。吐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看得我在一旁直揪肺腑,都不忍心继续让它吐下去。
“我认错,我认错。”
我蹲下顺着它的毛,想让它舒服一点。
却不想它竟然从嘴里吐出一卷揉在一起的纸团,皱巴巴有拳头大小,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我脚边上。
“嗷呜……”
球球看上去瞬间舒服了许多,四肢摊开软塌塌躺地上,用意识残渣,咆哮出了内心的崩溃。
“……”我这下真的对它没话说了。像这种什么都吃还不带消化咀嚼的灵物,能活到现在着实不容易。
捡起纸团,展平了铺在地上。
目光落在纸上的一瞬,我如同雷轰电掣一般,脑内一阵轰鸣,心好像被拴了块石头似地直沉下去。
一个字。
“齐”
落笔走锋,与大长老齐无洛杯子上的“齐”字如出一辙。
“球球。”我垂了眼,声音冷得,快要生出寒气来,“这个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
“啊啊啊!你说那个!”
瘫倒在地上的球球丝毫没有听出我的语气,仍然用一种自吹自擂的态度,道。
“我躲在蛇头里面的时候看到这个字刻在蛇的牙齿上,藏锋但显劲,行云流水中带着苍松翠柏路的坚韧,惊若潜龙出水,一时喜欢得不行就拓下来了。”
“……”
我挑不出什么毛病,再看它傻里傻气,之前还多次救我,姑且信了它。
“不是大长老给你的?”
“谁?”
“齐无洛。”
“那是什么玩意?”
“……”
“不是我的错啊阿鲤,谁叫你给些个奇奇怪怪的东西取些个正儿八经的名字,搞得我连人和物都分不清楚!”
“……”
这个话题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我将带有“齐”字的纸折好塞进袖子里。
齐无洛,到底……是为了什么?
头好痛。
我眼前一阵晕眩,下意识伸手扶住墙壁。
“阿鲤?阿鲤你没事吧?”
我听见球球在喊我,一瞬间眩晕之感又迅速褪去。
“没事。”我拎了它的耳朵,将它提过头顶放在自己头上。
我们决定先去找出口,再去找七泽他们,毕竟出口是死的不会动,而人是活的。
摸摸索索,走了有小半个时辰,狭长的通道忽然开阔起来,我将手中的灵石举高,沿着左手边的墙壁继续往前走,却兜了一个圈子回到原地。
“哇,不是吧,死路!”
球球趴在我头上哀鸣,突然间它像是看见了什么,使劲用后脚拍打我的头顶。
“阿鲤阿鲤阿鲤阿鲤……”
“怎么?”
“快看!那边!墙对面!”
入眼是一面通体透明的水晶壁,如镜面剥落,晶莹光滑,可以清晰看见墙另一边的景象。
而我所见,正是穆爻。
与之前不同的是,有一团水一样的东西黏在他的背上,缠绕住他的脖子,还蒙住了他缠着白绸的眼睛,而他看上去却浑然不知,神色冷峻,一身清冷之气,凌然走过。
若不是亲眼所见,我可能现在还对“水团”这一说法将信将疑。
我二话不说,隔着一层水晶墙就追了上去。
“穆爻!”
他听不见,他没有停下脚步。
“等等!”
他听不见,依旧没有回答。
我一瘸一拐追得吃力,还一边用拳头敲打水晶墙,希望能引起他的注意。
“咚咚!”
果真,穆爻突然驻足,微微颔首,向我的方向转过头来。
“背上!”
“你的背上!”
结果只有半晌的沉默,他似是看不到墙这边的我,停顿片刻,薄唇微动,跟身后的东西说了什么,云淡风轻地转身而去。
“傻子阿鲤!他是个瞎子!”
球球急的直跳脚。
我双手扶在墙上,迅速将墙面检查了一番,继续追穆爻。
“他看不见!”
“那怎么办?”
“不知道,先追上去。”
崴伤的脚已经开始隐隐作痛,走得更加艰难。更令人不安的是,前方的墙壁中的水晶絮愈来愈多,白丝交错,渐渐遮挡视线。
“穆爻!”
“穆爻!”
我完全看不见他了。
与此同时,球球给我敷在脚上的药膏也失去了作用,一阵阵钻心的疼痛再次从脚踝向上攀升,直到指尖。
“噗通!”
我实在坚持不住摔在地上,灵石脱手而出在地上蹦跶了几下渐渐暗淡,似是灵力要耗尽一般。
我坐起身,半晌沉默不语。
“阿鲤,不要难过……”
球球从我头上跳下来,将灵石叼回,扯扯我的衣角。
看着穆爻被妖物缠上就这样从我眼前走过去,而我却一点忙也帮不上,不禁有些懊恼。
似乎是我的错觉,感觉灵石到手时比方才亮了几分。一个法阵在灵石的内部缓缓浮现出来,忽闪了几下又黯淡下去。我忙将灵石举到眼前,贴着眼睛想看清楚法阵当然全貌。
无法看清,并不是因为灵石模糊,而是这个法阵太过复杂,密密麻麻的符文被缩在一起,完全看不出里面的纹路。
“球球,你看。”
万物皆有灵,自人出称为灵力,自妖出称为妖力,两者生来背驰,一为仙道,一为妖道,不可并存。
球球属妖,而灵石属灵,但每当球球拿到灵石,却好像被灵石吸取了妖力,全身松软,没有力气,灵石却越来越亮。
眼前所见的这个法阵,能将妖力转化成灵力,供灵石所用。
这种新的法阵,逆天改命,错乱妖灵之道,若让仙门的几位前辈知道了,免不了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灵渚门的大长老,手里竟然有这种东西。
事到如今,我对眼前发生的事渐渐明白了。
“球球,我可能知道,幻境里的妖灵灵魄去了哪里。”我垂眼,不由觉得心中一紧,如巨石重压,透不过气来,“妖灵入蛇腹,遇灵石,化为灵力。”
为什么一夜之间,城里所有的人都消失,空留我一个人,惊慌失措,如今都有了解释。
最适合的解释,所有的妖灵灵魄,都化为蛇腹中散落的灵石。
而我,不是妖魄,无所用处,免于入蛇口。于是,剑落蛇断,没有血肉模糊,只有灵石满地。
“咦……”
球球极为嫌弃地将灵石扔掉,劫后余生似拍拍胸口,道“那你还让我拿着!是不是想害死我!”但它转念一想,又对我道“不对啊,阿鲤,按照你的说法,那么那条蛇的妖力不也会被灵石吸收。”
“那蛇,也不是真的。”
“那是什么?”
“蛇皮,这条蛇没有血肉,只不过是蛇皮包着灵石。”
“你当真?”
“穆爻斩蛇的时候,我和穆棠都看见了。”
蛇只是一个容器,或者说,只是捕虫的网,待捕入虫萤,将它们化为灵石中的灵力存起来。
若真是这样,齐无洛在我眼里,罪名可就大了。妖灵也好,妖魂也罢,可都是我一眼一面的熟识,怎能容他随意摆布?
幻境酒楼里曾有一个常年猫着腰的掌柜,见我平日里无所事事,常会提了我去打扫,所以我尝尝躲着他。然而掌柜也不是什么坏人,月末分红的时候总会给我添几两银子,揉着我的脑袋跟我说:“多吃点,瞧我一只手就能把你提起来。”
全不在了。
想到我在众生殿里,大长老给我的十盏茶,每盏杯上,皆有一个“齐”字,茶水越到后来,越浑浊。
是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信了他多少。
无解。
“滴答!”
“滴答!”
“滴答!”
“阿鲤……有什么……”
“嘘!”
我猛回过神,听到水滴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黑暗之中,一个人声幽幽作响。
“阿鲤,我不是让你在原地等我吗……”
灵石光下,一个面色惨白的身影浮出黑暗,四肢扭曲浑身湿透,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
他苍白的脸上,挂着极为诡异的笑容,似只有皮肉在动,毫无生机。
“你害得我好找。”
球球吓得“吱”一声身体僵硬,直挺挺抽了过去。
我也下意识惊呼了一声,全身僵硬,使尽力气慌乱往后挪。
我怎么忘了,还有这个东西在通道里游荡!
眼前“人”一步步靠近,他部分身体已经开始融化,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沿着他的来路一路斑驳。
已经看不出是谁的模样。
“阿鲤……”
越来越近。
“阿鲤……”
已至面前。
那“人”俯下身,将融化得只有半截手指的手伸过来。
“别……”
我瑟瑟发抖,喊不出声响。
猛然间我整个身体都被那“人”扯了过去,撞进一个水球,四肢被禁锢,无法动弹,却还能勉强呼吸。
“阿鲤……为什么要丢下我……”
水球中,那“人”的脸漂浮在我的眼前,五官融化,模糊不清。接着一只湿乎乎的手迅速捂住了我的口鼻,窒息感瞬间涌了上来。
“唔……”
我使劲挣扎,手指在水中乱抓,只求一根救命稻草,得以让我逃出生天。
抓到了!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将抓住的东西使劲砸在眼前的那张姑且称为“脸”的妖怪上。
“哇!”
一瞬间,那东西发出惊叫,猛一收缩,遁入黑暗里。
我从空中掉下来,摔在水痕斑驳的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
“咳咳咳……咳咳……”
暗处,那东西竟然再次化成人形。而这一次没有五官和皮肤,就连血肉都没有幻化出来,只是一个水做的人形。
我才看到,一颗灵石,被我深深嵌进了它的胸口。灵石光芒乍现,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方才我在水里抓住的,就是那颗带着阵法的灵石!
与此同时,一柄带着紫电的长剑横空飞来,直直将那颗灵石贯穿,电流噼啪作响,瞬间就将那“人形”又打回成“水球”。
一盏浮灯随一个身影瞬闪而至,衣袂翩翩,挡在我的身前。
他一语不发,抬手一挥,凭空化出两把剑向着水球飞驰而去,三剑交汇剑身共鸣,紫电缠绕融为一体,凝成一道电光,瞬间炸裂开来。
“轰!”
水气升腾,烟雾缭绕,一时之间,一片朦胧。
我听见一个声音幽幽回荡在空中。
“阿鲤……莫要忘记……”
“滴答!”
有水滴在我脸上,顺着我的脸颊缓缓流下来。
莫要……忘记?
什么事?
再抬眼,却见穆爻站在我三步开外的地方,双目缠绸,似乎在看着我,一袭宽袍,一身清冷,傲然而立,毫不动容。
或许,这才是真的穆爻,玄皞门大师兄,傲骨仙资,无欲无求。
他就这样站了良久,我不言,他也不语。
“多谢仙家搭救。”
我先开口。
“书司客气了。”他行一礼,举手投足皆是名门风范,“玄皞门穆爻,多谢书司方才提醒。”
他指的是我敲墙壁的事,他听见了。
“灵渚门书……”
本想站起来还礼,却不想还没完全站直,又“噗通”一声跌了下去。
“……”穆爻向前一步似乎想扶我,却欲言又止将步子收回去,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药瓶,扔过来。
“这是柏苍散,书司且将它涂在伤处,片刻即能痊愈。”
我按照他所说,将药一点点涂在脚踝上。肿起的地方一接触到药,立刻火烧般疼痛,惹得我不由“呜”了一声。
穆爻在旁边面无表情,一语不发,不知道是看着还是没有看着。
我这才意识到我“呜”出声有多失礼,苦道了一句“见笑”咬住下嘴唇继续上药。
柏苍散刚刚涂上时,确实剧痛难忍,然而疼痛过去,原本红肿的地方竟然全部消肿,恢复如初。
好神奇!
我起身,连忙补上之前的礼数。
“灵渚门书司,秦九鲤。”
一来一往,算是尽了礼数。
穆爻听罢,漠然颔首。
“这瓶柏苍散,就送给书司了,微薄之礼,还望书司不要嫌弃。”
“哪里哪里,”我一边应声,一边在身上找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摸索了半天,只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橘子。
是我走之前地北伯殿里偷出来的。
单单一个橘子,还不够还礼的,于是我想起了地上还躺着一只僵直了的兔灵,就将兔灵连同橘子一起举起来给穆爻。
“微薄之礼,可下酒菜,仙家若不嫌弃,收下便是。”
一语出,却见他沉默片刻,只伸手接了我的橘子,颔首声音微寒,听不出喜怒哀乐,道:“这便够了。”
“……”
明明是这只兔子更贵一点吧?
还是那瓶柏苍散就值一个橘子?
我愣愣半晌,见穆爻已经撇下我先一步进入了另一侧通道,急忙提着兔灵跟上去。
穆爻走在前面,浮灯却照在我头上,他与我相隔三步,不论我走路快慢,正巧都是三步。
皆说一步为亲人,两步为知己,三步为友人,四步之外皆是陌路。
我与穆爻,正好在三步之外,四步之内,不是友人,亦不是陌路。
外人。
与我也没有什么大碍。
一路无话。
平缓的路渐渐开始向下倾斜,再往前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接着平地骤然终止,取而代之的是一排石阶,向下延伸。
没想到这种地方还有人活动过的痕迹。
石阶到底,便见一个巨大的湖泊,湖水呈诡异的深蓝色,粘稠浓密,池子中心“咕噜噜”冒着气泡。
我随手捡起一块水晶丢进去,只听得“呲……”,如同沸水如热锅,顿时化作一缕烟尘。
嗯……
我又扔了一块,又听到“呲……”一声,见到一缕青烟。
一池子坏水。
曾有古言,凤麟洲,在西海之中央,地方一千五百里,洲四面有弱水绕之,鸿毛不浮,不可越也。
如今,又得有记,不知某地,不知某洲,有水能消万物,化为尘烟,不可入之。
正玩得兴起,只听得湖面上方传来一声苍鸾的长鸣,白色的鸟儿从黑暗中显出身形,展开巨大的双翼,落在我与穆爻面前。
两个影子从苍鸾背上跳下,其中一个毫不犹豫朝着边飞驰而来。
“阿……”
还没等我开口,七泽便闪身到我与穆爻之间,迅速将我拉到他身后,正对着穆爻,一身煞气,眼中杀意不掩饰丝毫。
“阿姐,你离他远一点。”
“阿泽?”
我愕然,却见七泽手指一划,一柄短剑已经落入手中,横于眼前。
“我想杀他,很久了。”
灵石以落到球球手里,霎时间又亮了起来,里面的法阵竟然比之前更加明亮清晰。而球球却像三天没有浇水的植物,两只耳朵迅速耷拉了下来。
“阿鲤……”它捧着灵石,眼泪巴巴道:“它好重……我抱着好累……”
我懂了。
难道是这样。
雪玉成峰,百泉吟咽,一冷惊魂,如乱云低薄暮时,霜舞回风。
他清冷的声音一尘不染,如带霜月。
“书司还是离我远一些为好。”
只一句,便让人心寒。
但不论怎样,若是七泽真的在这里和穆爻动起手来,吃亏的还是他自己。
我微垂眼帘,将七泽手中的短剑按下。
梅花虽冰姿玉骨,白雪却冷若冰霜。
七泽看了我一眼,心领神会,然而却似乎有不甘,神色冷峭盯了穆爻好一会,才收起短剑,冷哼一声,背过身去。
一时间都无话语。
“怎么了?”穆棠收完苍鸾才跟上,见到两边剑拔弩张,不由问了一句。
然而,人还没有作答,脚下的地面突然开始轻微震动,石子在地上上下跳动,发出“噼啪”的响动。
“阿泽!退后!”
我下意识往七泽身前一护,横了手臂示意他退后。
七泽看到我的动作微怔片刻。
“喀喇!”
石壁震动愈发剧烈,从四周的通道中,发出雷鸣般的声响,随着震动的放大,呜呜咽咽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风?
伴随轰鸣而来的还有通道里涌入的气流,猖狂四溢,如千军万马放肆奔腾,呼啸着疾走,四散而逃。
“吼!”
像是某种粗犷的吼叫声随风穿过洞穴,在洞窟里回荡,似天崩地裂,震耳欲聋。
我捂住耳朵却无济于事,脑袋麻木生疼,似乎被这声响震得上下颠倒,绞做一团。
再这样下去,五脏六腑都会被震碎。
情急之下,只听得一声“退后!”,六把紫电长剑依次排开笔直插众人前的水晶中,剑身电光闪烁,眨眼间化作六道光柱,将众人围在其中。
轰鸣声瞬间褪去,仿佛与世隔绝,不再受外界摆布。
“六剑退魔咒!”
穆棠话语未落,另六把剑再次横空而来,霎时剑身分为二分,上下依次交错,围绕众人缓缓旋转。
缭乱迷眼,目不暇接。
“十二剑退魔阵!”
穆棠惊呼,看着眼前缭乱的阵法,眼睛一眨不眨。
似乎是很了不得的东西。
穆爻收回手,依旧淡然自若,不为所动。
似乎干了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哗啦啦!”
水流裹挟着什么东西从通道里喷涌出来,汇入不远处一触及成灰的水池里。水擦在退魔阵上发出“呲呲”腐蚀的声音,阵法却毫发无损,将喷溅而出的水悉数格挡在阵法外。
“啪!”
水中的一具浮尸被激荡的水流拍在法阵上,脸色惨白贴着法阵缓缓下滑又落进水里,上下浮动,似阴间受苦无助的罪人。
我看得心惊肉跳。
不早不晚,球球偏偏在这个时候一个深呼吸醒过来,恰巧看到浮尸贴脸,吓得又是“吱”一声,从我头上滚下来。
“什……什么……情况”,它哆哆嗦嗦爬回我头顶,扯了我的头发遮住眼睛,一面结结巴巴问。
“应该是方才见过水晶壁中的尸体,全被冲到这里来了。”我也哆哆嗦嗦。
一干浮尸成群结队汇入水池,一入水立刻发出“滋滋滋”毒液腐蚀的声响。水流源源不断,却不见水池涨,只是一刻不停冒出气泡,似热油滚沸热气腾腾。
“阿鲤……”球球突然扯了扯我的头发,“你看那个池子……它像不像在进食……”
一阵寒意闪电般划过我的后背。
球球所言不错,这个池子将一具具尸体吞入水中消化分解,像极了饥饿的野兽大口吞食着猎物,津津有味。
如果说,那些被封在水晶里的尸体,是用来过冬的存粮,那么游走在通道里的水球则是用来捕捉猎物的助手,或是这个水池的一部分。
池子是活的。
“阿泽。”我冷不防叫了七泽一声,不等我把话讲完,他就先开口道:“没带。”
“……”
白泽的读心术好强大。
“阿姐要什么?”
穆棠见我与七泽一来一往交换眼神,以为我们想出了某个绝妙的办法。
“有没有火石,爆竹之类的东西,越刺激越好。”
“诶?”穆棠愣愣看着我,一脸不可置信“阿姐你死前要庆祝一下?”
“不……我想……如果这池子是活的,那……不管是什么东西,先喂进去试试。”
眼下这种情况,我原本并没有对自己的想法抱有多大期望,直到她从口袋里拎出一串八十八响的炮竹,我整个人都惊呆了。
接着我发出了同七泽一样的赞叹:“你带的东西……还真够全的。”
“这可不是爆竹,这是影宗用来接头的流星火,跟爆竹倒是同一个做法。”穆棠二话没说,点上火,使劲一甩,将爆竹扔进滚滚水流中,任凭它随波逐流,与水一同汇入水池。
“你等!”
“哗啦!”
我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四周的水声突然安静下来,水流缓缓减小。
“滴答滴答……”
似乎没什么作用,我的想法还是太过理想了。
不过片刻。
“轰!”
一道水柱从水池中喷涌而出,直通天顶,水势滚滚汹涌澎湃,霎时漫过池沿,涌出池子。
开玩笑吧……
只见那池子“咕噜噜哗啦啦”吐了好一会,水柱才渐渐降下去,似乎翻江倒海之后,已是精疲力尽,腹中空空如也。
而那些涌出来的水流,顺着来时的通道,推攘挤压着缩回洞里。
七泽一道辟水咒下去,水面被应声劈开,只见池底一个巨大的洞口,宽比千年老树的树干,可容数十人通过。
穆爻撤了阵法,我们一行四个围到洞口旁,不约而同向下望去。
洞口黑漆漆的,从洞里隐约升腾起一阵阵热气,似是兽类有规律的喘息。
“呆子!看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阿姐,你看到了吗?”
“唔……没……仙家有何见解?”
“……”
穆爻似乎抬头看了我一眼,直接纵身一跃,身影消失在洞口的黑暗里。
呃……仙家见解,果然独特。
不多时,洞里传来他带着回响的声音:“下来。”
洞没有想象中的深,垂直两人高,接着就是向下的斜坡,差不多又是十多丈深。而唯一令人感到不舒服的是,越往下走两盏浮灯的光线则越暗,像濒死的飞蛾将要燃尽自己的生命,无力地挣扎。
到最底层时,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里妖力太重,浮灯的灵力都被压制住了。”
穆棠停下脚步翻找起火折子,七泽跟在她后面没有注意,直接撞了上去,两个人谁也看不见谁,“噗通啪啦”滚做一团,接着听到穆棠又惊又恼,抱怨道:“呆子!你在摸哪里!”
“呲……”火折子擦亮落在地上滚到一边,火光下七泽压在穆棠身上,正巧面面相对,近在咫尺。
“好在意他们发生了什么。”球球向前凑了凑想看清实景,我抬手将它眼睛捂住,只说少儿不宜,非礼勿视。
捡了火折子,我转身挥了挥,示意东西给我,你们继续,我不打扰。
穆棠脸红得像个柿子,赶紧推七泽,朝我求助:“阿姐!帮我把七泽抬起来!他重死了!”
老夫老妻小吵小闹,看久了最为致命。
不过七泽这样每天和穆棠打打闹闹,嘻笑怒骂全做柴米油盐,也不是什么坏事。
我偷偷藏住脸上的笑意,假装没有听到,头也不回往前走。
近洞口,我终于看到了穆爻,他点着一盏时暗时明的浮灯站在洞口出,抬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仙家!”
或许在这危机重重的洞里,穆爻身边看上去最为安全,我一路小碎步朝他跑,就在要扯到他袖子的一瞬间,一根紫竹笛子直戳在我的额头上,硬生生把我推得向后踉跄。
“太近了。”
他将手中的笛子一挑,又在我额头上戳了一下。
我意识到是自己太过鲁莽,揉了揉额头,道了一句:“失礼。”
顺着穆爻的目光向上望,只见竖立长卵般的巨大空间,正上方一片黑暗中,有一个巨大的胚囊似的东西悬在天顶上,发出微弱的白光,有规律地一下一下蠕动。那胚囊每蠕动一下,伏在周围壁上的藤蔓便会亮一次,由上而下,似海上潮生,长河渐落。
那是……心脏?
“《问妖卷》有记,东海有龟似玄武,大如山峦,土石为肉,冷泉作血,其声如钟,负山川而行于东海,日夜不食。或见其于汪洋,疑似蓬莱仙岛,又因山川多枫树,人称……”
“人称,红槭。”
穆爻回首,看了我半晌。
“书司知道?”
何止是知道?红槭镇对于我来说,是祖母嬷嬷把我和七泽带大的地方。
我们在玄龟体内?
怪不得吃辣子会喷出来,原来整个洞窟都是活体的一部分。
“我以为,只是祖母嬷嬷口里的传说。”
眼前的景象对于我来说,就像是小时候将信将疑跪拜的菩萨如来显现在面前,一时间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只得傻傻杵在原地,呆若木鸡。
嬷嬷曾讲过这样一个故事,东海岸有一位渔民出海打渔,不知不觉远离浅海,不得归路,在海上漂泊数十日,遇一小岛,名为红槭,镇中人款待三日,待渔人离开小岛,再回首,却见一似龟的庞然大物浮出水面,霎时又没入海中。
我与七泽皆不信她,一来这个故事太像《桃花源记》,第一句便可以用“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起头,絮絮叨叨说上一大段;二来玄龟不吃不喝,还形如山峦,打死我都不信,难不成如孔明灯一般,充了热气自己膨胀起来?
然而现在,我比谁都清楚。
那些水晶石壁中的面孔,都是红槭多年前丧葬埋下的人,还有一些则是出海久久未归的渔人,全都被存放在了这里,供水晶洞窟的主体享用。
水是它运送食物与捕猎的工具,伏在四周的藤蔓形纹理是它的血脉经络,而头顶的这个胚囊,是它的心脏。
怪不得这里妖力浓重,无法驱散,且一切都似有人指挥,运转有序。
所以,我以为自己待在苏州,实则在东海之上,红槭地下,玄龟体内,一无所知地待了五年。
真是待了个“好”地方。
“阿姐!”
我刚转过头,想将我知道的事全部告诉七泽。然而就在他踏进石窟的一霎,四周墙上的脉络骤然发出明亮的光芒,耀眼刺目,将洞窟照的如同白昼。
在黑暗中待久了,突然见到光线我的眼前一片花白。
“呆子!”
“轰!”
只听得一声闷响,穆棠的声音戛然而止,直面一股灼热的气流贯长虹而来,接着则是“噗通”什么人摔在地上,一阵沉寂,无人发声。
待我的眼睛适应光线后,才渐渐看清楚了。
最夺人眼目的是地上巨大的阵法,与苏州幻境中的“困妖阵”一模一样,自中间遍及延四角,黑墨刻石,十分清晰。
穆棠躺在阵法边上,一动不动,嘴唇泛着青白,已经昏死过去。
七泽单手撑膝跪在困妖阵内,想努力起身,却似被什么压制,汗涔涔而徒劳无功。而穆爻站在他面前,眉宇淡漠,一柄长剑直对七泽的眉心。
“阿泽!”
“别过来!”
我在“困妖阵”外被穆爻骤然停喝住。
“仙家……有话……好……说……”
穆爻没有听我说话,凭空化出七柄紫电飞剑围住七泽,手中剑则直抵七泽的眉心,寒光凛凛,惊心动魄。
“轰!”
跪在法阵里的七泽身上似乎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幽蓝色火焰,随着困妖阵力量的强弱,时明时灭,进退有度。
我听见球球用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嗓音低沉,言简意赅,开口。
“妖主幽火!”
“七泽身上的妖主幽火,不受他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