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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失忆者日记

明凰明枭 陈施豪 5867 2024-07-06 23:46

  Day2

  好冷……

  颈上的凉意让我惊醒,眼前是一个陌生的房间。我挣扎着坐起,随手将一册笔记本打落在地。

  我俯身拾起,翻开,似乎是一本日记。一字一句读下去,凉意从后颈蔓延至全身。

  不!这不是真的!

  我冲出了房间,客厅的布置与日记里所写的别无二致。快步走到壁炉前,镜中那个沧桑的面容满是倦意与震惊。

  拿起壁炉上的相框,凝视,又放下。

  冲进那一尘不染的卫生间,又冲上阁楼,扑面而来的尘土让我呛出了眼泪,喉咙与鼻腔似乎都被点燃。

  等一等,到目前为止,我不是一直在重复那日记里的内容?难道,这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戏剧?

  可我是谁?

  亚舍尔·甘?

  或许这只是我在这部剧中的名字。

  或许,在某个角落,有着无数个镜头正记录着我的“表演”。

  或许,在荧幕之前,有着无数个观众正为我的惊惶而捧腹大笑。

  不!我得逃出去。

  我有一辆车!对!一辆车!

  不管那是不是别人准备好的道具,我得逃出去,逃到没有人能够找到我的地方。

  我找到了车库,跳上那辆漆黑的福特。油门与刹车有些硌脚,我才意识到,我忘了穿鞋,不过那不重要。

  沿着小径开了许久,绿意盈目,精神的疯狂渐渐消退。

  无尽的原野里分出两条路,又分出两条,又是两条……

  我只选择最右边的一条。如果这是迷宫,那么一定会绕回原点。

  永恒的绿色让人厌倦。

  等一下,如果车是道具,那么一定被做了手脚。

  我猛地踩下刹车,锁住的车轮在小径上垦出两道辙印。

  踹开车门,我向那无边的绿奔去。疯长的绿带着晨露的湿润,划过我的脚踝。清新的晨雾润了我的鼻,我的喉。

  我开始舞蹈,虽是些杂乱无章的姿势。

  不过,我自由了。

  我自由了!

  一块石子绊倒我,让我跌进了一片湖,湖水清亮而砭骨。

  我清醒了,胸口有些发闷。

  我不愿再挣扎,阖上双眼,漫无目的地漂浮,似乎躯体已经溶化。

  四肢渐渐失去直觉,胃却开始紧缩抽搐。

  我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多么可笑的错误。

  这样,我会死。

  我挣扎着上了岸,解开湿透的上衣和长裤的纽扣,赤裸地躺着。在这里,我的身体连同我的记忆,一起回到了最原始的境地。

  我又开始了思考。

  我是谁?

  这是谁的剧本?

  谁来带我回去?

  ……

  最终,饥寒驱使着我站起,穿上尚未风干的衣裤,回到车里。

  我调转车头。

  不,这不是妥协。我需要自己找出答案。

  我回到了那座房子,似乎它也在孤独地等待着我。

  我冲了杯热咖啡,从冰箱里拿出全麦面包。咀嚼着,舌尖却没有了味觉。

  食物的热度似乎化为了疲惫的温床,我仅仅来得及记下这短暂的疯狂,便陷入了沙发的摇篮。

  “狂欢”结束,答案,留给明天。Day3

  陌生的房间,奇异的日记。还真是毫无头绪啊。

  我为自己倒上一杯牛奶,又切下一块奶酪,让那淡淡的咸味在口腔中化开。

  手指在几页日记间翻动:如果上面的信息是真实的,那么目前为止可以得知的是,我是一位名叫亚舍尔·甘的作家,这是我的房子,似乎我是独居者;每周末会有一个叫乔治的送报员带来新的邮报;我接受过诊断,但医生对我的症状无能为力;仅此而已。

  不过,好像漏掉了什么。

  我眯起双眼,在字里行间掠过。

  嗯……

  这儿!最为显眼的地方也是最容易忽略的地方——日期。

  4月3日周日,4月4日周一,而今天……我看向吧台另一边的电子时钟:4月5日周二。

  似乎以日为周期……要说诱因的话,似乎只有一个:睡眠。

  竟是这么简单的理由。但,最简单,也最无可避免。

  在证明之前,或许还有些事可以做。

  我走向书柜,拉开下方沉重的抽屉,里面放满了大大小小的笔记本。页页翻开,尽是崭新的空白。

  即将放弃之时,一张明信片从最后的本子里滑落。我拾起它,仔细端详:背面是一幅照片,幽绿色的极光之下是一个动物的剪影。而正面只缀着一句简短的话:“致我亲爱的亚舍尔”,落款是“阿曼达·婕德”。

  被深藏在笔记本的最深处,应该是“我”所珍视的东西吧。但这个阿曼达是谁?我的父母?或是,那个她?

  我回头看向壁炉上的相框,心里却无法确定。

  到头来,更多的线索只能引出更多的疑惑。

  打开书柜,一股檀木的清香涌出。收藏里大多是各国名著,但角落躺着几本署名为“亚舍尔”的书。这就是“我”的作品吗?

  我抽出一本,在藤椅上坐下。封面以一座岸边的灯塔为背景,名为《海角》。

  精致而不粉饰,细腻而不冗杂的文字顿时将我俘获。我似乎看见了那书中萦绕着琴音的灯塔,走进了那书中回响着钟鸣的教堂。

  一气读过,我满足地阖上书。

  原来我有着如此灵动的思想。

  我舒展一下身体,到吧台倒了一杯红茶,顺便看了眼电子日历上的时间。

  13:16,已经中午了吗?

  时间逝去,我续满一杯又一杯红茶,读过一部又一部作品,渐渐有些倦意,看向窗外,方才知晓,夜幕早已降临。

  做了一个火腿三明治,一杯摩卡咖啡作为晚餐,我在落地窗前席地而坐,看着天边的银星皓月。

  或许就这样也不错。

  夜渐渐凉了,春寒替我驱赶着阵阵袭来的倦意,但目力所及之处没有灯火,只有噬人的黑暗。

  当我看见天边泛起的鱼肚白,不禁有些讶异:就这样熬过了一夜?或许我以前就习惯了不眠的夜晚。

  已经度过了22个小时。

  拿了本《百年孤独》到吧台,奇特的魔幻色彩与生涩的文字迫使我反复揣摩回味。

  不觉中,太阳又爬上了天穹的最高处,而我也有些昏昏欲睡。

  放下书,走进浴室,脱下衣物,冰冷的水从花洒喷出,我打了个激灵,浑身的毛孔都缩紧了,心跳加速。

  半小时后,我回到客厅,重拾起《百年孤独》,精神清醒了许多。

  但好景不长,太阳穴上的血管开始鼓噪不安。或许,坚持不了多久了。

  我用刀在左臂划开一道不太深的伤口,火辣的痛感稍稍遏制了睡意,然后在日记本上记录起所有的猜测。

  钢笔愈发沉重,而斜阳的余晖已洒进客厅。

  我知道已经到了极限,但……就差一点了。

  我看见酒架上的白兰地,脑海里灵光闪现。倾倒出一些,用指尖沾满,果决地在伤口上抹过,清晰的刺痛直冲大脑。

  趁现在!

  已顾不上字体的清晰,疼痛在消减,手腕也愈发无力……Day5

  “当你读到这里,说明我的推测是正确的。或许是无端的诅咒,或许只是上帝跟你开了个玩笑。顺从,或是继续寻找答案,由你自己选择。

  “最后,不必怀疑这本日记的真实性,因为即使失忆,你的笔迹也不会改变。”

  手边的钢笔还没来得及盖上笔帽,左臂的伤口已经结好新痂,似乎在我醒来之前,一切仅仅被按下了暂停键,随着我的苏醒而解冻。

  日记的真实性我不再怀疑,但我想再看看这个屋子,于是走进了纯白的房间。

  下意识地合上了门,或许我想要独自静一静。

  我该何去何从?

  ……

  “咚咚咚。”

  突兀的敲门声让心跳漏了半拍。

  这个时候应该不会有访客吧?莫非是镇上的人?

  拧开把手,迎接我的是一抹鲜艳的唇,带着青春的热度,几乎让我窒息。

  我下意识地将那人推开,才看清,那是一张温婉的容颜。

  “你……认识……我吗?”理智让我镇静,呼吸却依然急促。

  “说什么傻话,”她的语气里带着些嗔怒,“本想给你个惊喜,谁知道!”

  “抱歉……”我感觉脸上有些发烧,“我失忆了。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她面无表情地白了我一眼,向吧台走去:“别用这种拙劣的玩笑糊弄我。”

  我追上她:“请你看看那个日记本吧!”

  “请?”她用异样的眼神注视我,似乎也察觉到我的反常。

  她将信将疑地翻开日记。一时陷入了沉默。

  “这是真的吗?不是你新想出来的点子?”震惊取代了的怒气。

  我默然点头。

  她的目光中多了深沉的哀伤:“坐吧,我告诉你。”

  我坐上吧台前的高脚凳,等待着她的回答。

  “你是亚舍尔·甘,作家,这点日记里写得很清楚。至于我,阿曼达·婕德,是你的未婚妻。

  “你的父母在五年前的空难中去世,之后你在悲伤中选择四处旅行,而我们就是在威尼斯相识的。

  “我是一名摄影师,那天在贡多拉上拍摄建筑夕阳下的阴影,失去平衡,坠入了河中。你正打桥上经过,没有丝毫犹豫,跳入水中将我救起,为此你在异国他乡大病了一场,于是我留下来照顾你,之后便一起继续旅行……”

  她娓娓道来,我用心聆听,在脑海里的碎片拼接成过去的自己,忘乎时间的推移。

  “两年后我们回到这座你父母留下的房子,你为了追求静谧的写作环境,将自己封闭在这里,极少与外界交流。我则经常外出捕捉自然的美景,也给你带回来外界的消息。”

  她顿了顿:“一切就是这样。”

  我试着平复呼吸。

  这就是我的过去?像一出遗失的悲喜剧。

  她沏上一壶红茶,一口一口地小啜。

  我看着她的侧影,如瀑的青丝从肩上淌下。

  “你喜欢红茶?”

  她轻轻晃动茶杯:“是你教会我品茶的。”

  我也为自己斟上一杯:“我还会忘了自己,忘了你。”

  “你忘记多少次我,”她回答得云淡风轻,“我就多少次重新爱你。”Day6

  我在黑暗中睁开双眼,看向身旁。她已经睡熟,浅浅地呼吸着。

  对不起,我必须离开。

  我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月光已洒满了落地窗前。

  我想要回头,但我不能回头,否则可能永远也无法逃离。

  如果这是上帝给我的惩罚,那么我不能让她承受同样的痛苦。

  “你要去哪儿?”

  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听不出那是询问,哀告,还是诘责。

  我只能驻步,等待她慢慢接近。

  “你想要逃避。”

  我无言以对。

  “看着我,”她握住我的手,“这不是我认识的亚舍尔。”

  我凝视着她眸中的泪光,拥她入怀。

  “但如果你真的要走,那就走吧。”

  我惊异于她的决绝。

  “我和你一起。”

  我早该想到。

  “来吧!”她的语气陡然变得炽烈,“向西!我带你去一个神迹!”Day9

  意识渐渐苏醒,却发现自己在一辆车的驾驶座上,一个美丽的女人在一旁微笑地注视着我,似乎在等待我的清醒。

  “你醒了。还是不记得我吗?”

  我正纳闷她的话,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失忆了?但是,她怎么知道?

  “唉,”她叹了口气,递给我一个日记本,“看了你就明白了。”

  我犹豫地接过,却没想到,每一行字都触目惊心。

  不,这不是真的!

  我看向她的双眼,希望从中找到什么。但那双眸中满是真挚的关切,还有暗藏的哀伤。

  我无法不信。

  “那么,我们已经出发了三天?”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马上就要到了,”她指向前方,“你看!”

  目光投向前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线丛林,为这荒凉的黄沙染上一点翠绿。

  我下意识地发动了车子,那绿洲似近却远,我们在无言中缓缓接近。

  真正到达时已是正午,这自然的神迹并非飘渺的海市蜃楼,那一片胡杨与红柳间闪耀着粼粼波光。

  下车,身后是无垠的荒漠,妖风呼啸,眼前是风摇翠漾,碧湖生波。我们踏上柔软的草地,两只湖畔饮水的沙鼠在一阵窸窣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于是只剩下我们两人。

  我在湖边坐下,凝视着面前的耀眼的蓝色宝石。

  她在身旁坐下,倚在我的肩上,长发垂到腰际,轻声问我:“美吗?”

  “嗯,”我低声回应,不愿惊扰到这份宁静,“就像你的名字。”

  她起身,向湖水跪下,俯身掠起一捧清亮的水。看着湖面游荡的倒影,我似乎有些明了。

  昨天的自己已成为不可捉摸的影子,重要的是今天的自己选择如何度过。

  我打开日记本,写下:“上帝让你失去记忆,是为了让你不再背负过去。如何定义自己?并非昨天的你是什么人,而是取决于今天的你想成为怎样的人……”Day10

  “嘟——嘟——”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驾驶座上,看向窗外,一辆路虎渐渐减速,停在我的车旁。墨色的车窗降下,探出一颗光头:“嘿!老兄,你们这是去哪儿?”

  去哪儿啊?

  我报以微笑:“回家。”

  光头微微一怔,然后打了个响指:“哈哈,好!祝你们一路顺风!”

  说完,他缩进车里,升起车窗。在引擎的雷鸣中,在笔直的公路上留下一道风尘。

  我看向身旁,她还在睡着,胸脯浅浅起伏,晨曦透过车窗的缝隙,在她的眉际染上一抹朱红。

  我吻上她的额:“早安,阿曼达。”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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