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他最爱夏天地雨,最爱冬天的风,因为那些最干净,最纯粹。
红砖墙壁上的雨滴丝丝的流下,划过那些依在墙角上纤弱的嫩草,聚成一滩水洼。上面还浮着几片不堪重负而落下的桃花。
我垫着脚走过那些软绵绵的土地。伸手过去拾起那片片花瓣。她们还是娇嫩的,真是太可惜了。我这样想。伸伸懒腰,睡了这么久也该活动活动了,四下望去,周围还是几年前的模样。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存在于城市一角的诺大的公园里,竟然会有我这么一只小妖精。
蹦蹦跳跳的走在密林间的石子小路上,这里鲜少有人知道,多少年春夏秋冬的轮回,小树变成了古树,光滑的树干被岁月的苍穹刻出了一道道刀疤似的伤痕,腐朽的树干见证了这的一切。我仰头望着那从斑驳树影中透出的阳光一路向下,落在他的身上。
清晨初升的阳光柔柔的洒在他的身上。可真好看。他捧着本书,看的正入迷。我看着他,也入了迷。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抬起头,装进我的眼神里。然后淡淡的一笑。起身离开了。好看,我觉得我的口水快流下来了,无意识地擦了擦。此后他日日来此。我也日日来看他。一个夏天,就这样过去了。
那天,他没带书。只是靠在那里闭着眼睛。似乎在听黄叶落在地上的声音。我悄悄地走到他的身边,把一个东西放在他的手上,然后快速的跑开。那是桃花酥,我最爱吃的。不知道他会不会爱吃呢?那天之后的第二天他依旧没有带书。我依旧悄悄的把桃花酥放到他的手上,然后转身就跑。第三天,第四天也是这样。第五天,我没有跑远,躲在一个草丛后面看着他的背影,他慢慢直起身,好像把手抬起来,把桃花酥放到嘴里。望着我刚刚跑的方向,嘴角似乎有一丝淡淡的笑。那天是我这几十年来最开心的一天。第六天,正当我要把桃花酥放到他的手上时,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轻轻地对我说,你跑不掉了。
是了,确实是跑不掉了。
他30岁生日那年,我枕在他的膝上。相对无言。这十年来,他事业有成,而我开了一间卖桃花酥的小铺子,也算是远近闻名。这样的日子,很甜。我望着他的眼睛,欲言又止。十年。他的身上也带了些岁月的味道。而我依旧是那个只知道往他手里塞桃花酥的小姑娘。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不会老吗?”他轻轻地摸着我的头。
“住在我的心里,你当然不会老。”他说
那天我一如既往的待在我的小铺子里。看着前面排队的人。至于做多少,看我心情。我小心的把刚做好的桃花酥装进小盒子里,然后再装进袋子里递给下一个人。
“这些我全要了。”
一个不怎么好听的声音响起来。我连看都懒得看。“墙上的大字贴着呢,一人限购一个。”
我向下一个人递着桃花酥。
啪的一声。他居然把那个桃花树打掉地上了,花瓣都碎了。他愤怒的用手拍着柜台,身体前倾,向我叫嚣着,脏兮兮的口水都要喷到我的身上。
旁边的人群熙熙攘攘的吵闹着。有的人在看热闹。有些不明事理的人,不怀好意的看着我。还有些人,指责那个敲着柜台的没有礼貌的人。
十年来我都快忘记自己是个妖精了,略施法力,变丢了他的鞋。他脚下一滑一头撞在玻璃上,玻璃碎了一地,有些插在那些桃花酥上。还有些,划破了他的头。甚至有几粒划到了我的脸上。我原本以为他会就此罢手,没想到他冲我冲了过来。我突然有些无措。往后退了几步,绊到了椅子上,摔倒在地下。我被眼泪糊住了双眼。昏昏沉沉的。隐约看见他又砸了几下。然后旁边熙熙攘攘的人散了。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在医院,感觉脸上有些怪怪的。摸一摸,被粘上了一些白色的东西。我想抓下来,真的好痒。这时,一只大手抓住了我的小手。我抬眼望他,见他有些憔悴。
“坏人已经被抓起来了。没事了。”
他用哄小孩子一样的语气与我说。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奔出来。我扑进他的怀里。突然觉得眼泪有点儿甜。
从那之后,他专门让一个人每天来陪着我。那个人长得像个河马一样。我叫他阿怪。反正没有人再来闹事了,我又可以像往常一样快快乐乐的卖桃花酥了。
后来他老了,老到走几步路就要喘几口气。于是我们搬到了郊外,有些来拜访他的老朋友看到我。还以为我是她的女儿呢?他也总是笑笑,看着我。
有一天,他神秘兮兮的告诉我要带我去一个地方。他拉着我的手,那天我们走了好久。然后我踏上了那片石子路。重新仰望那高大的树木,顺着那从斑驳树影中透出来的阳光,落在那处。那是当年,他读书的地方。几十年沧海桑田原来的地方早已不复存在,可这里永远都在,这是他对我说的。他坐在那处,捧起了书。而我调皮的躲在树丛后面,可是我身边没有桃花酥,于是我悄悄走到他的旁边。把手放进了他的手里。他握住我,就这样坐着,很久很久。后来,他的手慢慢松下来,垂下去。夕阳的光缓缓地洒在他的脸上。我知道,即使那是大自然最无私的馈赠,也无法再唤起他。
他把一切都交给了阿怪。他的骨灰,就在那片石子路的某段。其实我很好奇,他为什么不去他读书的那出。可是,我再也没有机会问他了。
很多年后,阿怪也老了。可是他常常来这里。来这里看看那棵从石子路中长出来的樱花树。嗅嗅空气中甜甜的味道。
我知道,他最爱夏天的雨,最爱冬天的风。但我也知道,他最爱我,因为我最干净,最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