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之后,森川到我的座位上来约我一起吃午饭。
我们两个都没有准备便当,所以一起去了学生食堂。
走在路上,森川和我都没有说话。这是开学一个月以来我第三次和她一起吃饭。
在平时,我都是一个人解决午餐。她也一样,总是一个人坐在学生食堂的角落,吃着便宜的清汤乌冬面。
我已经升入高中一个月了,至今还没有和除了森川以外的同学一起吃过饭,照这样下去,直到高中毕业我都不会交到朋友吧。
对此我并不担心,因为我从小就不擅长迎合他人,小学低年级的时候还可以和同班同学维持简单的人际关系,但后来就只能过一个人的学校生活了。
独来独往对我来说就是生活的常态。
但是森川不一样,她并没有被同学们刻意孤立或是冷落,也没有像我一样主动和同学保持距离。她只是被同学们“忽视”了而已。
也就是说,她这种生物的存在感,还不足以引起人类的注意。
这是我在开学第一天就了解到的事实。
她的本质已经不是“人类”,所以不能自然地融入班级群体。
我们进入了学生食堂,在收银台处买了饭票,兑换了各自的午餐后,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面对面坐下来。
“你找到那个了吗,夜?”
森川一开口就带着挑衅的语气向我发问。我觉得她故意重读了我的名字,或者说是恶意的。因为她明明从小就知道我不喜欢自己名字的发音——它听起来像是女性的名字。
“别这么关心我的事,倒是你找到那个了吗?”
于是我毫不客气地反问她,心里却忐忑着如果她真的在这里拿出了“那个”该怎么办。
森川没有回答我,她沉下脸来,低头开始吃饭。突然沉默下来是她感到有些生气的表现,这一点我小时候就领教过了。
森川的反应让我松了口气,这说明她也还没有找到“那个”。但我马上又感到了一丝愧疚——我并非想故意惹她生气。虽然她也许不是过去我所认识的那个“森川”,甚至她所处的世界都已经和我不同。
“你的午饭真是清淡。”
我为了缓和气氛而转移了话题,不过好像转换得有些生硬。
“我不喜欢口味太浓的食物。”
森川盯着自己的碗回答,没有看我一眼。
我想她所说的“口味太浓的食物”应该是我点的咖喱饭。
之后,我们两个人再也没有进行任何交谈。森川很快地解决了自己的乌冬面便匆匆离开了,没有和我道别。
我们一起吃饭的目的只是为了确认对方有没有找到“那个”。
所谓的“那个”,其实是指一段红色的尼龙绳,它的两端连成了结,是小孩子玩“翻花绳”这个游戏时的必要道具。
准确来说,它是我和森川童年时的玩具。只不过,它现在被赋予了另一层含义:死亡证明。
一点没错,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浅野夜和森川琉光为了证明对方的死亡,展开了一场“游戏”:谁能在自己家里找到那段红绳,证明对方是“死去的人”,谁就会胜出。
为了让森川认识到自己的死亡,我必须找出那段红绳。这对我们双方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森川是“死去的人”,她应该回归死亡。
01
来讲讲我和森川的故事吧。
在我还没有搬家到T市来之前,我和森川是邻居,换句话说,我和她是从小开始的青梅竹马。
从幼稚园到小学二年级,森川几乎是我唯一的玩伴。因为住得近,我们会经常跑到对方家里去玩。
我因为名字的缘故总是被其他孩子捉弄,在我被大家合伙捉弄的时候,森川却坐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自己玩着手上的翻花绳。
森川和我一样没有朋友,却不会被人欺负,我对那样的她很羡慕。
有一天,森川主动来找我。
“一个人能翻出的花样太少,两个人可以翻出新的花样。”
以此为契机,我们成为了朋友。
翻花绳是盛行于女孩子间的游戏,但和森川一起玩的时候,我却不觉得抵触。
不知为什么,翻花绳时的森川好像有一股让人着迷的魔力。我陶醉于她认真的表情,翻动花绳时灵活纤细的手指。同一根绳子,在她手里就可以千变万化,换做其他女孩子一定做不到。
后来,森川死了。
小学二年级的暑假,我们在我家里玩了翻花绳后,她在回家的途中出了交通事故,当场死亡。
于是那段红绳就永远留在了我家。我再也没有机会把那段红绳带到她家去玩,也没有再和其他人一起玩过翻花绳的游戏。
后来我们为了父亲的工作而搬到了T市,红绳跟着我们一起来到了这里。
在T市读完初中,我在市内选了一所高中,然而在开学第一天,我就在自己的班级名单上看到了森川的名字。
之后,森川以高中生的形态再次出现在了我的生命中。对我来说,这是无法理解的事,对森川来说,我出现在她面前同样是无法理解的事。
我们在开学第一天一起吃了午饭,那时,她否认了我的说法,并态度坚定地对我说:
“那个时候死去的是夜。”
我和她对于对方死亡的认知出现了偏差,无法解释这个偏差的我们不欢而散。
第二次一起吃中饭是在一个星期之后。
我为了弄清森川的事而去了图书馆,希望可以找到相关的书籍来解释这种情况。
但是大多数书都把这类事归为“灵异现象”,用很模糊的解释一笔带过,对我所处的情况一点帮助也没有。
我正准备离开图书馆的时候,被一位老师叫住了。
“你好像对‘边缘科学’类的书很感兴趣啊?”
那位年轻的女老师饶有趣味地看着我发问,我认出她是这里的图书管理员。
我对边缘科学没有兴趣,虽然想这么干脆地回答之后走人,但是我刚才确实在边缘科学类的书架下站了很久,一时间,我不知该怎样作答。
“别那么紧张嘛,我只是随便问问。”
女老师摆了摆手,露出一脸轻松的笑容。
“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因为没有找到想要的资料而变得焦躁起来,我扔下这句话就向出口走去。
“今天上午也有一个女生在这类书的书架下面站了很久呢。”
好像是不经意的,也好像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而说出的话。
我停下脚步。
“现在的学生也有会对这类书感兴趣的啊。一般来这里的人都只顾着看参考资料和辅导书呢……”
“那个女生长什么样?”
我打断女老师的话问她。
“啊?这个嘛……你对她感兴趣?”
女老师笑着问我。
“……”
我感到有些生气,她好像在故意掉我的胃口,并且乐在其中。
“别一副可怕的表情看着我嘛。那个女生是短发,身高并不突出,但是好像很瘦弱的样子,皮肤很白,不过我没仔细看脸。”
女老师最终还是认真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那么上午来的女生一定就是森川了。
我在心里确定了这点,但即使知道了这件事,当前的情况还是让我无从下手。
我焦虑的心情被女老师一眼看出,她似乎对我很感兴趣。
“你认识那个女生?还是说……”
“这件事和您没什么关系吧。”
“总是这样说话会交不到朋友的哦。”
“……”
“你想要的那本书,也许是被她借走了吧。”
“她从这里借书了?”
“嗯,有记录的,她是叫‘森川’吧?借走的那本书的内容好像和幽灵有关。”
森川不但没有认识到自己死亡的事实,还把我当成了幽灵。想到这里,我觉得有些生气,又有些想笑。
“你们两个都喜欢幽灵吗?”
女老师的眼中露出期待的目光。
“不,我讨厌幽灵,特别是搞不清自己状况的幽灵。”
“哦?你说的话很有趣啊。你是指那些身为幽灵却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死去了的家伙吗?”
“算是吧,不仅自己认识不到自己的死亡,还认为死去的是其他人。”
“欸~既然这样,找到证明那家伙死亡的证据不就好了?”
“证据?”
“嗯,是啊。只要拿出证明,它就会听话地消失咯。”
女老师的话启发了我。
于是第二天,我主动约森川出来,在吃中饭的时候给她说了这件事。
我和她产生矛盾的地方在于我们双方的记忆都不能很好地契合:在我的记忆中,那天森川在我家玩了翻花绳,之后她把红绳留在了我家,在回家的途中遭遇了事故;在森川的记忆中,是我到她家去玩了之后,把红绳留在了她家,然后在返家的途中遭遇了事故。
也就是说,我们只要在自己的家里找到那段红绳,就能证明对方是死去的那个人。
我们在这之后展开了竞争,因为两人都坚持对方才是死者,所以我们都认为可以在自己家里找到红绳。
但我并没有找到红绳。
为了让自己记住森川,我把红绳当做宝物一般珍藏了起来,如今我却忘记了它在家里的哪个角落,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
难道森川说的才是对的……?
不,记忆不会欺骗我,况且森川本人也没有找到红绳。
放学的钟声响起,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向学校的图书馆走去。
02
我来到图书馆,准备把之前借的书归还。
这是一本有关幽灵的书,我仔细翻阅了其中的内容,却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资料。
我情绪低落地走在图书馆的楼梯间,这时候,有一个男生刚好从上面走下来。
我看到他的同时,他也看向了我。
我们没有说话,只是擦肩而过。
我认识这个男生,浅野夜,他是我的同班同学,但这只是我和他在表面上的关系。事实上,他和我是青梅竹马,但这样的关系也只维持到小学二年级的暑假——他本应在那个暑假死去。
那天,我和他在家里玩了翻花绳之后,他在一个人回家的路上被卡车撞到,因为抢救无效而身亡。
“来还书吗?”
图书管理员——黑井老师面带亲切的笑容向我问道。
我把书递了出去,问她:
“那个男生什么时候来的?”
“啊,你来的时候碰到他了吗?他刚来不久就走了。你还是没找到那个?”
黑井老师一边登记着还书的记录,一边自然地回答我。
“没有。”
我这样说着,下意识地咬了咬下唇。
上次来借书的时候,我认识了这里的图书管理员老师,黑井凉子。我借的书的类型引起了她的兴趣,于是她主动和我搭了话。我并不喜欢和不认识的人有太多言语,但不知为什么,她亲切的态度并不让人感到厌烦,所以我和她谈到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
我们谈到了夜,他的意外死亡,还有我开学之后遇到了高中生的夜的事。
黑井老师很耐心地听我讲完,她的表情显示出她相信我所讲的故事的真实性。
“那最近有没有发现什么新的线索?”
其他教室里传来正在进行社团活动的学生们的声音,图书馆里只有我和黑井老师两个人,这里的空间和外边比起来好像是另一个世界。
“……还没有。他之前来这儿干什么了?”
“来看书,不过似乎还是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书。他好像很在意你的样子。”
“唔。”
夜是在担心我找到了红绳吧。这样想着,内心的某处不知为何有些隐隐作痛。
“话说回来,这本书怎么样?”
黑井老师拿起我归还的那本书问我。
“里面只有一些关于世界各地的幽灵的记载和介绍,对我没什么帮助。”
“是吗。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会这么确信浅野君是幽灵?”
“这不是很明显吗?他已经在小学时死去了啊。”
我的脑海中闪现出那个夏天的回忆:开学后,班主任表情悲伤地宣布夜死亡的事实,以及夜空着的座位上,那束反射着白光的百合花。
那个时候,胸口沉重得让我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我现在都还记得。
“你们两个好像都很相信自己的记忆呢。”
黑井老师将手边的书摞成一摞,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什么意思?”
她向书架走去,我紧跟其后。
“你对浅野君的死深信不疑,对他来说,也是一样的吧?你有考虑过你们之间认知矛盾的原因吗?”
“……你的意思是我的记忆出错了吗?”
因为对自己的记忆深信不疑,所以我能确定夜早已死去。夜也一样,深信着自己的记忆,并确信我早已死去。
正因如此,所以要找到死亡证明——那段红绳。夜死后不久,我们就搬家来到了T市,我把红绳放在了文具盒里,一直保存着。
但是如今,我却找不到那段红绳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曾经把红绳放到许多地方保存过,可是我始终记不起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它是在哪里了。
“不,我并不能判断你们谁对谁错,我只能根据你们的描述推测出你和他所看到的事实不同罢了。问题的根源在于,既然你们都说对方死了,为什么你们还能出现在彼此的世界中。”
黑井老师按照书脊上的编码将书一本一本归回原位,认真地回答我的问题,“我不能断言你们中哪一个所处的世界才是真实,毕竟我的世界也……”
我抬起头,和黑井老师对上了视线,她却马上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啊,请别在意。我是说,作为第三者,我能确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你们的世界虽然不同,却有交集。”
看到我疑惑的表情,黑井老师继续解释:
“如果当时真的有一个人死去了,那你们两人应该彼此处在两个平行的世界里吧?但是现在,你们两个的世界相交了。你们遇见了明明已经死去的彼此。”
黑井老师两只手握成两个空心圆圈,然后将双手重叠在一起给我看。
“为什么会有交集?是死去的那方踏入了活着的这方的世界,还是活着的这方踏入了死去的那方的世界?”
“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无法理解黑井老师的比喻,她的话让我对现在的状况愈发感到混乱。
“简单来说,只有当你和浅野君处在同一个世界时,才有可能发生这种事吧。”
“我和夜处在同一个世界……?”
就在我疑惑的时候,黑井老师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低下头来,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嗯……没错。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清楚。啊啊……果然又遇到这种事了吗。”
“怎么了?”
“啊,没什么。我在想,如果你们愿意理解彼此的想法,或许这件事会更好解决。”
“……”
彼此理解——我的心意直到夜死去也没有传达给他,就算现在传达出去,他能够接受吗?
不……不对。我应该好好地活在现实中,我明明已经在那天对这件事做了了断,我已经脱离了夜的死带给我的阴影……夜也希望我忘记他的事好好活下去的吧?
想到这里,我突然发觉那天的记忆有些模糊。
那是离现在不远的暑假,初中毕业后,我带着红绳坐火车返回故乡,想把红绳带回那里,然后彻底忘记夜的事。
但是……
“唔?!”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突然闯进我的耳朵里,我本能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右耳,随之而来的晕眩感让我闭上了眼睛。
“你没事吧?”
从现实中传来黑井老师的声音,短暂的耳鸣后,我回过神来,这里还是安静的图书馆。
“没……没事。刚才突然产生了幻听。”
我按了按太阳穴,头晕的感觉得到了缓解。
“唔~幻听?”
“嗯,好像是铁轨的撞击声。”
应该是幻听,毕竟学校附近并没有火车站和铁轨。
“这样吗。”
听到我的回答,黑井老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么,今天我就先告辞了。”
其他教室里社团活动的声音渐渐减弱,应该快到学校关门的时间了。
“嗯,时间也不早了呢。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黑井老师露出了一如既往的亲切笑容跟我道别。
03
尖锐的铁轨撞击声让我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后,我发现自己正躺在房间的床上。四周一片漆黑,天还没亮。
又是那个声音,和白天在图书馆听到的幻听一模一样。
刚才,我做梦了,梦到自己乘火车回到以前住的地方,想要把红绳带回那里扔掉,彻底忘记夜。在车上,我百无聊赖地将红绳拿出来玩翻花绳,这时候,耳中传来铁轨的撞击声,然后我便惊醒了。
我梦到的是初三暑假发生的事。
我对那件事的记忆很模糊,如果仔细回想,便会感到头痛,所以我始终回忆不起来我究竟有没有在那个暑假返回故乡。
其实我对于红绳的记忆,也是到那时为止。
难道我把红绳遗忘在了那天乘坐的火车上吗?
想到这里,我感到了轻微的头痛。我只好不再回忆那时的事,而是开始回想开学以来发生的事。
我在班里遇到夜,是因为他主动来跟我搭话,而之后,我们一起吃过三次午饭。
如果夜是幽灵,至少其他人是无法看到他的,那样他也不可能和我到食堂去吃饭,厨师不会看到他,自然也不会为他做饭。
所以,我看到的夜其实并不是幽灵。
但我对于夜死亡的记忆又是如此清晰——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不管我怎么整理自己的记忆,都找不出合理的解释,我尝试了许多种假设和推理,但它们最终都被各种各样的矛盾推翻。
“为什么会有交集?是死去的那方踏入了活着的这方的世界,还是活着的这方踏入了死去的那方的世界?”
黑井老师的话在我耳边响起,一开始我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现在,我却觉得这句话是在向我暗示着什么。
“简单来说,只有当你和浅野君处在同一个世界时,才有可能发生这种事吧。”
两句话想表达的意思只有一个:我和夜处在同一个世界。
强烈的不安在我的胸口蔓延开来,记忆深处又传来那刺耳的撞击声,那是火车撞击铁轨的声音。只有那声音清晰地留在了我的脑海中,那之后的记忆却变得模糊。
……
是这样啊。
那个时候,我……
黑井凉子驱车来到了T市北面的火车站,在黑色的夜里,这座火车站毫无生气,没有灯光,也听不到火车的轰鸣声,就好像是死去了一样。
它会变成这样,是因为前不久的一场火车脱轨事故。目前,这个事故的原因还在调查,这座火车站的铁轨也正在维修中,所以它现在还处于停止运营的状态。
黑井拿出手机,打开闪光灯当做手电,这时,远处的黑暗中有一个人影渐渐浮现了出来。
它越来越近,仔细看就会发现那是一个人骑在脚踏车上的影子。
黑井根据那瘦削的轮廓判断出了来者的身份,她的嘴角勾勒出一抹浅浅的微笑。
脚踏车在光源处停了下来,一名少女推着车子来到黑井面前。
前额的刘海被汗水打湿,贴在了她的额头上,她喘着气,平日苍白的脸色也有些泛红。
这样的她看上去和普通人毫无差别,根本无法分辨。黑井凉子这样想着,主动和她打招呼道:“我猜你一定会来这里。”
少女仍然喘着气,看起来她的体力比一般人差。
“黑井老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和你一样,也是为了来确认某件事。”
黑井说着,把手机的闪光灯照在身边的一块铁牌上,“你能看到吗?”
少女缓缓地将目光移向那里,她的动作在看到铁牌上的字的一瞬间停止了。
她的反应是黑井预料之中的,她将手臂抬高,顺着手机的光源看去,长长的铁轨上什么都没有,因为看不到的前方的铁轨在那次事故中被损坏了,所以这里的铁轨也停用了,不会有火车停泊和经过。
“看……得到……”
颤抖的声音。
接着黑井将手机收回,打开浏览器,进入了一个收藏的网址的页面。
黑井将手机拿到少女面前,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有关火车脱轨事故的报道。
少女的呼吸变得紊乱,她咬紧下唇,想控制住自己颤抖不已的身体。
黑井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然后点开了一个新的网页。
“森川琉光,这个人是你吧?”
显示着“受难者名单”标题的网页停留在手机屏幕上,黑井的声音无比冷静。
——那个时候,我死了。
我的世界开始崩坏,虚伪的“现实”在眼前破碎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对我来说无比残酷的真实。
头痛袭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变得清晰的那个暑假的记忆。
那一天,我没有回到故乡,而是在那列回乡的火车上遭遇了事故,并且死亡了。
“呜……”
这个事实让我忍不住呜咽起来。
黑井老师轻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带着与其说怜悯不如说是无奈的感情:
“果然是这样吗。”黑井老师背对我看向远方,“幽灵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你看到和接触到的一切,都只是你潜意识中所期待看到的东西,你的意念构成了只属于你的现实。”
“为什么……”
我感到悲伤,却只换来小声的啜泣。
“死去的人是我……夜是对的,原来是这样吗?”
“不,你是对的。”
黑井老师转过头来,“你的记忆没有错,浅野夜早已在小学二年级时死亡了。”
“欸?”
“所以说,是你,原本活着的这方踏入了死去的那方的世界。”
黑井老师说完,重新将目光投入远处的黑暗中,“也就是说,浅野君在小学就死去了,而你则是初三才死去。”
看到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黑井老师继续向我解释道:
“由于一开始把焦点放在了二年级的那场事故上,我也陷入了和你们一样的疑惑:死去的人到底是谁?你们对那场事故有共识,却对当时的死者持相反意见,那就说明这场事故确实发生过。然而,你们两个人对这场事故认知的程度并不相同。
“你来借书的时候给我详细讲了浅野君的事,那时我以为浅野君就是死去的人;但后来浅野君来这里的时候,却说你是死去的人,那时候,我有了动摇。而浅野君第二次来时,当我问起你的事故是如何发生的,他却无法清楚地回忆起那时的记忆。那时候,我决定重新相信你说的话。
“但这样一来你们两个为何能互相看到的事就无法解释了。活着的人是无法看到死去的人的。”
这时,黑井老师发现我对她露出了疑惑表情,她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两声,“虽然有时候也是有例外的……”
“总之!”黑井老师态度强硬地回到刚才的话题,我只好先放下自己的疑问,听她继续解释。
“后来你来还书,快要离开的时候,你出现幻听了对吧?你说那是火车的撞击声,当时我还感到不解,但是后来我联想到了一个多月前听说的火车脱轨事故。比起去调查几年前在其他县发生的交通事故,去确认一个多月前发生在本市的火车事故不是容易得多吗?”
所以黑井老师才会出现在这里。
“浅野君没有找到红绳,是因为他本应是那时的死者。但是你没有找到红绳的原因……”
“是因为红绳被丢弃在了火车事故的现场。”
黑井老师听到我的回答,露出了有些微妙的表情,接着,我马上发现了矛盾之处。
“不对,按照您的说法,如果我和夜都是幽灵,我们会看到的是自己所期待看到的东西,这样一来我不是也能看到红绳了吗?”
黑井老师露出了苦笑,然后,她的表情突然变得温柔,她看着我,明明是能够让人感到安心的温柔视线,我却突然感到一阵愧疚。
为什么我会感到愧疚?……
“你真的期待找到红绳吗?”
黑井老师轻吐出这句话。
我像是被人击中了要害似的,愣在原地,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浅野君也是一样,一直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你们之所以能够互相看到,是因为双方都期待看到对方,而你们都无法找出红绳,是因为你们都不期待对方消失。”
柔和的声音。
“两个人都这么不坦诚呢,真不可爱……”
声音中夹杂了淡淡的忧伤,这样的语气就像在责备打碎了花瓶却又割伤了自己的手指的孩子。
不坦诚……吗。
如果我早点向夜表明心意,或许就不会发生那种事——那之后,我有多少次在心中后悔,但不管怎样后悔,已成为事实的事情是不会发生任何改变的。
正因为认识到这点,我才会强迫自己忘记夜,与现实对抗是一件痛苦的事,我能做的只有逃避。
“浅野君也和你抱有同样的心情吧?他也无法释怀,所以才会一直都不承认自己的死亡,而认为死去的人是你。”
结果,只是因为我和夜都不敢面对彼此,不想接受事实才会导致这样的事发生。
“我应该怎么做……”
“去和夜说出你的真实想法吧,那样就会结束了。”
黑井老师说完后,转身离开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觉得身体好像由沉重变得轻盈——如果一开始就这么做了的话,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辛苦了吧。
04
“……心意相通的两人消失在了清晨的阳光下。嗯,真是令人感动的结局呢。”
少女“啪”地合上打印稿,然后发出了真诚的感慨。
“不过这种质量的东西,是不能交给责编大人的吧。”
毕竟是随手写的短篇,我也不准备修改和润色了。
“唔……确实,如果能更详细地说明一下黑井的来历就好了。”
“啊,那个……我有想过哦。本来打算借用之前放弃的小说女主的设定的。”
“就是那个‘吸尘器体质’吗?”
“是啊,如果把世界上不可思议的事都比喻成无法被常人察觉的灰尘,那黑井就具有吸引这些灰尘的体质,所以她可以看到森川和浅野,并介入他们的世界。不过故事的主角毕竟是森川和浅野,总觉得最后加入黑井的设定会让故事偏离主题呢……”
“那这篇故事果然是不打算公开了吧?”
少女歪着头向我确认道。
“嗯,就当做是我特别为你写的故事吧。”
“欸~写烂了的故事就送给我吗?”
少女鼓起腮帮子诉说着她的不满。
“你也别说得那么难听嘛,哈哈……”
我傻笑着糊弄了过去。
“算了,那我就收下了。不过,纠正一下,这应该是送给‘我们’的故事才对。”
“喂,别把我也归为地缚灵。”
“是~是。”
一边敷衍着我的话,少女突然凑近我,“该剃下胡子了哦。”
“咕,这个就不用你来提醒了……”
我扭过头,这时,房间外传来小纪的声音,接着,门被打开,一个小小的脑袋从外面探了进来。
“爸爸,我在你的卧室找到了这个!”
小纪伸出小手,兴奋地说道,她的手上拿着一根红绳。
“啊,小纪,这个是用来玩翻花绳的绳子哦。”
我接过红绳,那是让人怀念的触感。
“对了,爸爸刚才在和谁说话吗?”
“唔,没有……”
我瞥了一眼身旁的少女,她给我做了一个鬼脸。
小纪看不到她是理所当然的,这个世界上,能看到这个少女的大概只有我了吧。
就像故事中的浅野和森川,我和她也是从小长大的青梅竹马。只是,我们的关系一直维持到了初中三年级。她和森川一样,死于一次火车事故。至于我后来为什么还能见到她,这其中的原因我也无法得知。
“小纪,你过来一下~”
厨房传来妻子的声音,已经到了做晚饭的时间了。
小纪出去了,留下那段红绳在桌子上。
我拿起它,仔细端详,它的大小已经不能让我用双手穿过。这是我和她童年时一起玩翻花绳用的红绳。
“怎么了?这个还没舍得扔掉吗?”
少女微笑着问我。
“没什么……我在想,这种像是诅咒一样的东西,留着也好。”
这样说着,我将红绳攥在手中,记忆又回到了我和她一起玩翻花绳的那个时候。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