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赵,泰和二十九年,立春。
平安都,南城区。
一个穿着单薄武服,拎着刀的女子,自一家黑店出来。
她衣料上成,刀身精致,却偏偏在这春寒料峭的时节,没钱买件大袄。
只瞧她眉宇间尽是愁思,盯着这片初晨下渐醒的龙城。
逃不出去了。
第三世流放穿越,竟被困在这皇根底下。
要钱没钱,要身份没身份。
正经客栈不许黑户入住,正经店面也不招黑户上工。
而正经的城门,出城还得要能够证明身份的名签。
不正经的小门,也得要五十两过门费。
她没名签,也没钱。
“这一世真是烦死了。”
她垫了垫钱袋子,里面就剩下不足二百文,今天再找不到工作,那就连黑店都住不了了。
“这一世真是烦死了。”
她是阴曹地府畜司意外死亡部司判,莫相忘,戴罪流放至此,已是第三世。
而这次落脚,注定不会顺当。
转了大半个平安都,也没找到能够收留她的地方。
可住处没得,温饱还得解决。
赶巧正等着馒头出锅的功夫,就瞧见巷子里,有一公子在与那外邦大汉理论正道,险些挨揍。
她便来了一出美人救公子,恰巧看到了对方而后,代表灵魂的印记。
缘分,如期而至。
这公子名叫吴尘,说要报答她搭救之恩。
她也没推脱,只寻思,这吴公子衣料上成,气度不凡,家里——
应该有钱。
一路弯弯绕绕,拐进巷子时,就瞧见那高墙大院。
喜得她两眼放光,寻思这次可算找到个住处。
“你家经商?”
“家父入朝为官。”吴公子说着引她入院。
只瞧这吴尘,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身着白衣。
其温润清秀的模样,干净的眼眸不掺一点杂质,再配上这一身白衣,真真就是翩翩公子美如画。
行于游廊向西,有个名为晓尘的院落,规格不凡,清新雅致。
此时进门,正赶饭点,一丫鬟手里拿双筷子,紧走两步迎出来。
“二哥儿,您可算回来了,我这儿正备下早饭,一推您房门,人倒是没了。”丫鬟说着匆匆打量一下跟在一侧的莫相忘,倒是没敢开口询问。
只又道:“老爷跟大哥儿下朝了,在前厅等您呢。”
吴尘脸色稍有一变,跟着丫鬟嘱咐两句后,朝莫相忘一拱手,“今日多谢莫姑娘出手相助,如此大恩,吴某并非忘恩之辈,莫姑娘如有难处尽管提。”
“在下本无去处,幸得吴公子照拂,给个住处,等在下手头宽裕就搬离府中,绝不会给公子添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姑娘不必客气,如果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跟莺儿说。”
“谢过吴公子。”
想是吴尘找他父亲有事,再三嘱咐莺儿之后就匆匆离开。
看着吴尘的背影,莫相忘轻轻松了口气。
降世十天,可算没白挨,找到猫印所有者,也找到了住处。
那个名叫莺儿的丫鬟,跟吴尘年纪相仿,此刻舀了一碗粥,递到她面前是又好奇又胆怯,时不时窥上两眼,规矩地站在一侧,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
“你叫莺儿是吧,我暂住的这些日子就麻烦你了。”莫相忘谦和一笑,“你不用拘束,可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莺儿像是个被点名的孩子,欣喜地眨巴着大眼睛,那张嘴巴一张开,就再难合上。
“莫姑娘太客气了,您是二哥儿的客人,是何等尊贵的身份,莺儿不麻烦,莺儿就是好奇,姑娘是哪里人?”
莫相忘恍然发现自己还没个来处,便随口道:“家在衢州,梁津城。”
一报地名,那莺儿顿感茫然,“二哥儿曾教过莺儿地方图,咱们万赵的地方图莺儿都背熟了,可也不敢保证所有的地方都在图上,那这衢州是哪一州?这梁津又在哪儿?离咱们平安都远吗?姑娘是习武之人?怎得头发比那番邦人还短?姑娘衣着底料上等,钱可是被偷了吗?”
可话说完之后,莺儿就慌忙道歉,“莺儿失礼,莺儿多嘴。”
莫相忘端碗的手一顿,恍觉刚刚答应的过于唐突,便道:“没什么,我这一路——遇到很多变故,银钱确实丢了,幸而你家公子相助。”
她心寻思,横穿两世,遇到的都是善人,肯收留自己的,应该都是好人。
也就没多合计,只随口问问,这吴尘的爹是个几品官儿。
说是当朝正三品礼部尚书。
而吴尘,是他嫡次子,今年才刚十九。
听得一番叙述,莫相忘撂下碗筷出神。
“莫姑娘,您就只有一个包袱,虽然立春,但天还要冷上个把月的,可有大氅或是斗篷?别冻坏了”莺儿端来一碗鸡蛋羹。
莫相忘看了她一眼,只觉这丫头不光是话多,眼睛还鬼机灵。
“无碍,不冷。”
“姑娘可真耐寒,可是在北边长大的?”
这话带有试探的语气,可眼神却没露出丝毫不妥,只一副天真小女孩的模样继续说。
“北襄土地人口面积,是十三国中最大的,金国则稍微小一点,两国都有最靠北的地方,听说冬天可冷了,姑娘可是从那儿来的?”
莫相忘再次瞥她一眼,心里合计,这个来处,可得小心点说。
头两天,她在城中书局里查看过地方图,虽无详解,但有简述。
三百七十五年前,十三国联合平定天下,且签了和平共处条约,共享康宁盛世,三百多年再无战争。
但谁也保不齐,会不会有什么探子。
况且北襄跟金国一个离得近,一个又是国土人口大国,若是说从这俩地方来的,怕是个人都有防备。
由此便选了个离万赵最远,国土面积最小的地方当成自己的来处。
可这几天里,也没人问过她从哪儿来的,如今问了。
自然有个答法。
可刚要开口,大门就被推开。
进来一个三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古铜色的棉坎肩里是墨蓝色的长褂子,一看就知道是下人的装扮。
那人走上前来行礼,身后还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小厮和两个一脸精明相的丫鬟。
“请姑娘安,在下是吴府西园张管事,西园内的大小事宜由大少爷夫人打理,少夫人听闻二哥儿领回来一位客,通报说是要多住些日子,也不敢怠慢,就分过来一批丫鬟小厮过来伺候,如有伺候不周全的地方,姑娘尽管说,少夫人还说既与二哥儿有救命之恩,就是咱们府上的恩人,姑娘要是有什么难处只管说,在吴府能力范畴之内的,必将竭尽全力。”
“张管事客气,在下只是进平安都后,银钱包袱被偷,也是幸得吴二少爷的帮衬,暂住几日,劳少夫人费心了。”
她虽身着武服,落魄的只剩下不到两百文,但言行身段,皆是贵气。
张管家朝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就捧着一个包袱过来,只打开一层裹布,里面全是衣服,而第二个丫鬟过来,裹布里装的,是五十两银子。
“这是少夫人准备的衣裳和银两,只算是少夫人的一点心意,立春过了也还要冷上些时日,姑娘衣着难免单薄了些。”
“劳少夫人费心,在下用过早饭后,亲自去谢少夫人。”
“少夫人说,姑娘先在这晓尘院歇下,吴府是祖宅,东西园子极大,今日立春大小事宜繁多,还有西园家事要理,若是去了,恐会招待不周。”
莫相忘也不是糊涂人,这话说的就是呆在晓尘院别乱走的意思。
只好道了声谢。
等那管事走后,面前两个丫鬟和小厮纷纷行礼报号。
小青、蔓萝、开顺、锥头。
吴府礼数不差,四人报号的时候皆是垂头前倾行礼,双手交叠于身前,在没得到准确起身指示前,绝不移动半分。
而莫相忘,偏偏没发出这个指示。
她只想着,自己这样唐突入府,他们有些防备也是正常。
这少夫人有心,竟还派来两个练家子的小厮过来盯着。
若想要博得他们的信任应该不易,至于有这银钱,不如先给自己办个名签,这样也好找个工作。
想了这好一会儿,才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四个下人身上。
“起来吧,我只是暂住。”
因她这边饭还没吃完,两个丫鬟就侯在堂中,两个小厮则去笼个炭盆过来。
至于刚刚的话题被打断,莺儿就没接上茬继续问,只待她吃完了饭,端着茶碗坐在东屋火炕上时,才拐弯抹角的再次发问。
“姑娘这身衣裳,料子真好,可也单薄了些,平安都还要冷上一阵子。”
“我,行李丢了,原,有外衣的。”莫相忘早有一套说词,今儿见他们想寻个究竟,便顺嘴胡邹。
那小青道:“姑娘若是遭劫,不如报官好一些。”
报官?
莫相忘没接这茬,若是报官,那还不得被当成黑户或是探子给抓起来。
“姑娘是打哪儿来的?可以找城中,各国的使馆寻求帮助。”蔓萝道。
“我呀,从苗安来的。”
“苗安?!”
刚进门的锥头差点把火盆摔在地上。
“苗,苗安?她,姑娘,姑娘来自苗安?”
莫相忘见他们这个反应,心下又浇了盆冷水,书局里并无关于各国的详细介绍。
本以为找个地方小,距离远的,谎称来处,却不想,竟又是捅了篓子,却也不敢问苗安如何,也只拐弯抹角地说。
“我——国,苗安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