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相忘本就获得了黑暗的力量,那种负面情绪也是难以调控,再加上她那二三分的妖性,让这不妖不鬼的状态发挥到极致。
嗜血、凶残、暴虐,所有难控的情绪都顺着本质溢出。
而这样的溢出,正是重开记忆封印的关键,杀戮让她破封记忆。
但,升华本质的怜悯,却在渐渐隐匿,这世上能让她心存怜悯的事和人并不多。
在龙凤刀和黑暗力量的加持下,别说一千多人,就是一万多人都不够杀的。
但她还得留一部分,把雷音谷一战的光辉事迹传出去。
她的出世是天坊的利器,也是给这十三国的一大威胁,更是挟制定安王的筹码,让千罗和定安王不至于那么放肆。
看着遍地身首异处的尸体,莫相忘立于中间,享受着血腥气,而回归的这段记忆刚好连接之前的几段,就是她被师父从衢州梁津城莫家大宅带回妖界堂庭山,直至成年后跟付一笑他们偷跑下山那段。
而这一段记忆里,刚好就有她师父教授她各界武学宝典,以及她跟战神和武神家孩子偷学的双神秘籍,还有各种需要口诀的术术,甚至还有辨析万物的心术。
时长跨度一百五十年。
这段是莫相忘最开心幸福的时光。
“坊队。”田坞舟跟其余人抱拳上前,“共十二杂派,放走各门派十余人,想必会传出去的。”
“嗯。”莫相忘仍是闭目对着阳光,享受着浓郁的血气,“雷门的人出来了吗?”
“出来了,书白已将咱们此行的目的告知他们长老。”田坞舟看了看周围,除了孟云的坊员,自家坊员除了麻九和箜娥几个其余的都出动了,随即扁着嘴不大乐意的想打报告,但抬眼之际,就愣住了。
“坊队?坊,坊队?”
莫相忘不明所以,睁眼看他,“什么?”
田坞舟摸了摸自己额前,“您,额头上是什么?这是什么纹路?”
“纹路?”
莫相忘身上没有镜子,就只摸了摸额前,没有任何凸起,故就蹭了蹭,“掉了吗?”
田坞舟摇摇头,随即朝万丈山招手,“我瞧着你好像带了镜子的,在身上吗?”
“你看的真仔细。”万丈山一面打趣,一面从腰带里拿出冬枣大小的一个很小的镜子,“我是用来拓宽视角的,怎么了?”
田坞舟闹不明白,所以就没接话,只把镜子递给莫相忘。
镜子是水晶石磨的,因为是万丈山用来拓宽视角的,所以清晰度极高。
如今对着额心一瞧。
莫相忘心下顿时凉了半截,而在这心惊之后,额前的印记竟然缓缓消失了。
“堕魔印。”
她难以置信地摸了摸额前,又使劲儿蹭了蹭,不管是师父还是孟司监都告诫自己,只有神堕魔才能荣升六界独首之位,仅居三君之下,其余的堕魔都是降位,且仅在一念之间。
在原世六界内,仙鬼魔是平位,比万物皆可成为的妖要高级,仙难升,魔难修,鬼则需要审核入籍才能达到真正的鬼位。
而堕魔,就连妖都不如,还得被六界诛之。
“堕魔了——”
原本被黑暗驱使的残暴杀戮一瞬间就怂到了脚底,再难翻腾。
“我堕魔了,我,我——”
难以接受,差点挤出两滴眼泪。
“坊队,雷门长老请您过去。”书白跨过死尸,但瞧着她这副模样就瞥了眼田坞舟和万丈山用眼神询问,但后两者均摇头不知。
收敛内息,莫相忘颤颤巍巍把小镜子还给万丈山,然后让书白搀着回到谷内。
雷门长老无非就是感谢她相助,也谢她送回雷门环,按照单据上的说法,也确确实实请出了寄生石赠予她。
可这过程,莫相忘跟脚踩云朵一样,晕晕乎乎的就结束了,直到离开雷音谷,她都没从额前出现的堕魔印的震惊中解脱出来。
自辉州一路西行,又转回源州。
可这一路,莫相忘都十分沮丧,殊不知这沮丧的情绪,也是被黑暗力量勾搭出来的负面情绪,越是如此,她堕魔印就越是反复。
几乎是反复了一路,时有时无。
而这段时间里,莫相忘根本不照镜子,就怕看见额前的堕魔印,以至于后来,箜娥跟灵音给她秀了好几副抹额带着,遮住那个黑色印记。
可堕魔也有堕魔的好处。
是好处也是坏处。
会驱使她这种还没破封的人,以捷径破封,就是在无尽深渊里放了一盆黄金,能拿到一个,就想拿到第二个,从而越陷越深。
所以,在各种负面情绪的压榨下,记忆破封,除了那场惨剧屠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没有开启,其余的记忆全部召回。
而她作为鬼职的能力,回来了七八分,能够感知死亡的气息,能观八字断死期,观善恶行,驱使黑暗中的鬼火和无尽的寒冷。
但触碰看前世、一定范围内万物静止一分钟、消除或更改记忆这几种能力还没有回来。
三分妖力中兽语、闪现、意念操控和隐身也还没有起色。
“唉。”
莫相忘坐在马车上,看着甩动的马尾,又一阵叹息。
“唉。”
肉眼可见的丧气也是堕魔的过程。
“姑娘,您喝口茶吧,叹都叹渴了吧?”兴儿从车内拿出水壶递给她,这种丧气劲儿像是会传染一样,到源州的这段时间里,两队都闷闷的。
“堕魔重修可费工夫了,还不如让我重新死一次呢。”莫相忘再次发表丧气言论,这话也说了一路。
“堕魔重修,我可见过有修了两千多年还没将堕魔印修掉,我,我——”
她懊恼地扶了下抹额,竟完全没办法躲避继续堕魔开出的丰厚条件,只要一心堕魔,别说能力和记忆力,要这天下,也能得到。
可——
“唉。”
一路行至辉州千流城,送司南刻牌可算是十分轰动了,到千流城的时候,司南家就出来迎接,只因雷音谷一战太过轰动,司南家又是岭南大家,自然是知道这单重量的。
不单出门相迎,还留宿两日,临走前给了好大一份谢礼。
莫相忘也没推脱,她要去千罗,其中的花费也少不了。
打千流城出来就送到此行的倒数第二单,窦家鬼面。
“姑娘,您也吸收了这鬼面的力量,怎么鬼面没有碎裂呢?”灵音拿着已经没有效力的鬼面戴着玩。
“因为眼周那圈神陨天石是粉末容进青铜里的,所以不会碎,碎了咱也看不见。”莫相忘已经逐渐接受堕魔的事实,所以丧气能稍稍减退一点。
行至左弩山,窦家是个守旧的人家,觉得走货的人戾气重,容易招邪祟,不易入私宅,怕挫本家运气。
所以也没招待他们,甚至都没让进门,直接在大门口做的交易,那窦家老爷子就只拿着印章在单据上盖章后,就关了大门。
在他们撤出大门口之后,家丁竟捧着盐和大米洒在大门口驱邪。
“鬼面那么邪门的东西都不怕,居然驱我们的邪!”灵音气愤地叉着腰要过去理论,“姑娘!咱们天坊是何等尊贵呀!”
“好啦。”
莫相忘顺了顺灵音气炸的头毛,“咱们就是走货的,做买卖也不一定招所有人待见,这趟还得去锤子山,把夏承灵送回去,我那儿还有十万金呢,等到了,咱们天坊聚宝阁钱庄后,兑换成银票带着,行动也方便,可算送完了,能去郦城见识见识武林大会。”
“姑娘真的要把夏承灵送回去?”在莫相忘看过夏承灵今生善恶后,箜娥只觉得这人的身世有些可怜。
莫相忘又叹了口气,“没办法,他母亲和妹妹都在那老头手上,若是把人要出来还好说,但若是那齐罡不放,那就难办喽,最起码母亲和妹妹体内的蛊虫就难拔除的,蛊月会不会拔这蛊还不一定,孟云队伍里的巫蛊师也不是澜多坊师的级别,所以,难喽。”
立夏前五天。
他们一行人赶到锤子山,由夏承灵指引,弯弯绕绕到了腹地,可这一路却静的出奇,连一只纯灵都没见到。
腹地的大宅也一片死寂,没有仆人,也没有纯灵活动,更没有鸡鸭牲畜的活动声。
而在莫相忘眼里,那边,被死亡的气息覆盖,她不单单能感受到将死的气息,还能感受到刚死的气息。
“娘!承愿!”
夏承灵冲过去呼喊,但院子里并没有人回应,前厅的桌椅摆放如常,庭院里根本没有被洗劫过的痕迹。
“娘!承愿!”
听着夏承灵的呼喊,所有人都预见了一个结果。
“坊队。”麻九指向后院的柴房,“那边有东西晃了一下。”
众人闻声,赶忙过去查看。
可灵,就只有莫相忘麻九和夏承灵能看见。
纯灵一只都没有了,剩下的都是刚死不久的新鲜鬼,在精神没有完全消弭鬼化之前,还能问出因由。
齐罡因听到莫相忘南下的传闻,怕因知道内情后被报复,就连夜打包山上的所有纯灵出逃,只带了少许家仆,剩下的都丢在地窖里。
而当他们赶到的时候,那地窖里的惨烈情形,已然分不出是人是鬼,因饥饿和恐惧而相互残杀。
可在这些残尸和苟延残喘的人里,并没有夏承灵的母亲和妹妹。
而莫相忘在观生前善恶的时候,也没有看到任何一个还活着的家仆或是已死的鬼的记忆里出现过夏承灵的母亲和妹妹。
那对儿母女跟凭空消失了一般,在齐罡逃离大宅后就再没出现过。
“是因为我。”莫相忘神情恍惚地坐在院子里,“是因为我这些人才死的。”
“不是的姑娘。”箜娥蹲下,双手伏在她膝间,“姑娘,是那齐罡太恶,这样的事,他也不是头一次做了。”
“可还是因为我,他才决定逃跑的。”
莫相忘悔恨着,额间的堕魔印竟又深了几分,透过薄纱的抹额竟能显现出来,而在堕魔负面情绪的主导下,她心里竟起了隐隐杀心,可越是这样,她就越难逃离堕魔印的束缚,越陷越深,注定要成为鬼堕魔的存在。
六界见而诛之。
见箜娥盯着自己额前的印记,莫相忘赶忙捂上,并喃喃的说。
“这要是在以前的六界里,我怕是会被六界众神追着惩处的,还得一死,师父和孟司监肯定会对我非常失望的,可——”
这话说着又出现转机,而转机让她的神情也出现了变化,从悔恨自责,到玩味一笑。
“可堕魔是捷径,我必须重获能力,必须要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难不成当年我也堕魔了?妖堕魔,呵呵。”
她诡谲地冷笑两声,眉心猫骨爪一样的黑色印记逐步开花,向左倾斜,延展至眉骨前端。
短短十二天,她因重获黑暗之力难以自控,就此堕魔,被剔除六界排位。
而只有心存怜悯,对生命怀有敬畏之心才能破封所有鬼职能力,可这点,她并不懂,只想着走捷径,享受着重获能力后,在这个没人能束缚自己的世界里,肆无忌惮的横冲直撞,享受着人们对自己的畏惧感。
可越是如此,堕魔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