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相忘被突如其来的热情冲懵了,最后点点头。
那田阿姨就舀了一大勺的肉装进碗里,“这边还有虾仁,要么?”
莫相忘继续点头。
这二十多年,也就在孟府吃得好,在这——
是一顿好饭没吃上。
端着满满一盘子新鲜,热乎的饭菜,她本想坐在角落,却被那田阿姨招呼,就近坐下。
“也不知你能吃多少。”田阿姨从衣兜里掏出两个热乎乎的鸡蛋,“忌日,吃鸡蛋。”
看着坐在对面的田阿姨,莫相忘有些堂皇,“谢谢,您。”
“甭客气,你这小小年纪的,也是可怜,早早在阳间撩了性命。”田阿姨把鸡蛋剥好放在她碗里,“吃,吃,也不知今日你家里人给没给你带吃的,虽然死了,但也要好好活。”
鸡蛋。
奢侈。
足有二十一年都没吃过了。
以前的食堂阿姨从不给鸡蛋,只要到自己打饭的时候,一准就分没了。
肉更是奢侈。
都不用分没。
只要食堂阿姨手一抖,自己碗里,就一块都没有。
“您,不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啊,猫神莫良钧家的娃子嘛,知道知道的,这六界之内,有谁不知道良钧上神的。”
“良钧?”
莫相忘冒懵,这话说的有点靠前,家族的记忆根本没有。
“可不就是。”田阿姨笑盈盈感慨,并继续说:“你可能是不记得祖家了,毕竟从小养在堂庭山上,这一死多年,也是难为你了。”
就在这时,三桌外的几个鬼职阴阳怪气地高声道:“死了也活该。”
这话接的时机刚好,看似不知是在说谁,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这话的指向。
莫相忘尴尬地闷头吃饭,这种嘲讽听了二十一年,早就习惯了。
只不过,还是不希望被田阿姨听见。
好不容易,才有宽厚待自己的人。
田阿姨似是看出了她的忌惮,只笑说:“外头的那些流言蜚语,跟我何干,我一个食堂打饭的阿姨,我家老头子就是个厨子,又能拿我们怎么样?”
可他们这方闲聊,却被另一波冷嘲热讽声盖过。
“得罪了九家活该一死,她生前杀了多少条命,还杀了神仙,苟活在这里都是她的福气了。”
这种嘲讽,几乎每日都有。
所以莫相忘才坐在角落里。
离得远,听不见。
可今日,她却被田阿姨留下坐在正中。
刚好那几个嘴贱的鬼职,犯了瘾,觉得光动嘴不解恨,还端着餐盘过来。
这戏码,演了二十一年。
莫相忘谨慎地往里窜窜,就怕他们把剩菜汤洒在自己身上。
而余光看去,那几个鬼职明明就有意图要洒,却在临近几步远的地方,转身快速离开了。
咋走了呢?
难不成是因为田阿姨?
莫相忘不解,却也不愿究其原由。
只埋头吃肉。
一旁的田阿姨剥完两个鸡蛋后,又给盛了碗海鲜汤,撂在桌前,把手在围裙上擦擦,就笑盈盈地朝她身后招呼。
“今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莫相忘听音,吃得满嘴流油,回头看去,不由得一怔。
好干净的衣服啊。
他是谁来着?
怎么没见过?
男人穿着白袍,眉目清秀。
虽说清秀俊俏,但面相看去却有点刻薄,只站在她身后的椅子边上。
“可是听说我跟我老伴儿今天刚调过来,来吃饭的?您坐您坐。”
“田婶儿别忙了,我吃过了。”男子长得细眉细眼,瞧着刻薄伶俐,却又有点不大精神,只绕到莫相忘对面坐下,随后上下打量她,并不咸不淡地问。
“你这是不认识我啊?”
田阿姨倒是真不忙,只捅咕了一下还在吃肉的莫相忘,“叫人啊,这是白司审。”
白司审?
三灵院总司审,白无常。
莫相忘来这儿入职二十一年,从未见过传说中的黑白司审和牛马司判。
如今这白司审竟找上门了。
竟一块红烧肉没夹住掉在面前的餐盘里,里面的油花不偏不倚的溅在白司审干净洁白的衣服上。
“额——”
田阿姨急着想用麻布去擦。
“不用了。”
白司审脸色铁青,用神法拭去衣服上的油花,并小声嘀咕,“要不是千方百计找上我,我才不来呢。”
随即一脸不耐烦地对莫相忘道:“你,去人界帮我办个事。”
“现在吗?”
莫相忘看了眼还剩半盘子的红烧肉跟炸虾球,“我能吃完再去吗?”
“你是第一个跟我讨价还价的。”
白司审面相刻薄不好惹,阴司里半数鬼职都怕他。
可莫相忘却是个愣头愣脑的,并不会因为谁的面相而产生心里恐惧。
见白司审没阻止,就赶忙把餐盘里的剩菜剩饭往嘴里忙活。
那吃相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这,这孩子。”
田阿姨尴尬在一旁打圆场,“这孩子今儿是忌日,所以——”
“她忌日跟我有什么关系,现在就去。”
白司审说着拿出一个荷叶包,“把这东西送到洛阳鹤林院,再把整理好的一批审判单据给我拿回来。”
莫相忘是放不下这一盘子好菜,虽看见荷叶包递过来,却忙活着吃饭,根本没伸手去接,只心下合计。
找我干嘛,这三灵院就我最闲吗?
去人间跑腿,我今日份的亡灵卡又送不完了。
又要加班,这不得后半夜下班?
不过看田叔田婶儿面相和善,应该能给我留一份好夜宵。
可心里嘀咕,行动上,愣是没跟上脑子,并没理会,照旧在吃。
可今日田阿姨给打的饭菜太多,盘子里还有半盘子肉和虾球没吃了。
“田阿姨,我能把没吃完的打包吗?”
“我跟你说话呢,你这孩子怎么还惦记吃呢?”
白司审提高音量,点了点桌面,原本食堂人不多,如今见他发威,剩下的几个连看热闹的心思都没有,赶紧扒拉两口饭就撤离了。
田阿姨只在旁尴尬一笑,对着莫相忘挤眉弄眼,“去吧去吧,我给你留着,晚上回来吃,别耽误了白司审的工作,快去,快去。”
莫相忘抹了把嘴上的油,伸手把荷叶包拿过来,打算拽开上面的细绳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但刚拽了一下就被白司审拍了手背。
“让你看了吗?你只管送到。”
“可。”
莫相忘是没有痛觉的,但也委屈巴巴地看着对方,“可我要是不当着面拆开看里面是什么,什么样的,到时候东西送到了,若是里面不一样,又会怪我了,还得赔钱,我没钱了。”
她入阴司当鬼职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稍微留心的都知道。
但入职阴司之后的事,就鲜少听闻了。
白司审在来之前,只听孟司监说过一嘴。
今儿刚进食堂门,就瞧见那食堂的其余鬼职没安好心,用观今生的能耐,小看了一把。
那些鬼职是怎么收仇家钱财,怎么折磨莫相忘的,看得一清二楚。
如今听她说派送担责一事,又听说没钱的事,心下也只替她惋惜。
“你送我的东西,怕是没人敢坏你,去吧,你最好在正午前送达,地方自己找去,交给鹤林院刘罡。”
白司审语气变得和蔼几分,但也透着凉意,“你去后得现身知道吗,到地方后可能要等一段时间,刘罡需要整理近一年的审判单据,到时候你把单据给我送到总司局司审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