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组长一共带了她三天。
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其余时间都在班上。
野生动物跟人不同,不好约束,缉拿时容易跑路,还得配备拴亡灵的绳索。
鬼职的基本技能不多,其中包括感知死亡、意念操控、鬼法隐身这三种。
若是一路晋升,法能还会递增。
可这时的莫相忘是空的,没有上进心,对于未来也没有期望,就是个别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人偶。
没寻思升官,也不想着发财。
入职第四天,她正式成为一名鬼职。
因现在还是小鬼到大鬼的过渡期,食量大,不知饥饱。
食堂的打饭阿姨倒是没有苛待她,没去戏耍新鬼,给她二十个馒头,撑破肚皮闹笑话。
而是只给她一个馒头和一些咸菜。
莫相忘虽说身上木讷,但脑子却还算灵光。
头三天怎么吃,一天吃多少,如今就吃多少。
之后,按照流程独自前往畜司派灵处接单。
派灵处窗口的女鬼小姐姐长得美,但为鬼有些伶俐。
眼珠子叽里咕噜乱转。
平时讲话,倒是樱桃小口一点红,但笑起来,却能咧到碗口那么大。
使得莫相忘不大敢直视对方,只匆匆拿了亡灵卡,就快步离开。
从派灵处到畜司一方的往返鬼道还有好远,没钱坐车,就只有加急步行。
当来到鬼道口时,都已经过了四十来分钟。
又细细核对亡灵卡上的信息。
唐天宝四年,乙酉年。
卯时一刻,五峰山羚羊,坠崖。
立于黄泉鬼道的结界前,穿过后,即可到达去处。
能领亡灵进,也能携鬼职出。
因为提前五分钟过来,所以要死的羚羊,还没有就位。
她站在山顶,望着绵延不绝的群山发呆。
死,在这三天里,亲见无数,死法也是惊心动魄。
如果晚来,断气的灵魂会立马跑走,导致丢单。
如果早来,那就会亲见这些生灵的死,而不能干预。
没有哪次是恰到好处,等灵咽下最后一口气,才到的。
“所以你得锻炼锻炼,毕竟咱们永世都是阴司的鬼职,你的不忍,也得变得麻木,就像那人间的屠夫,咱们虽说不助力它们的死,却也是见死不救,在这世上背了骂名。”
这是范组长说的话。
但对于刚刚封印记忆跟心性的莫相忘来说,这话,并不理解。
死,就是死了。
世间灵都是轮回再生的,此世了了,还有下一世,有什么可不忍心的。
不懂。
想到这儿,她瞧着石缝里的一株毛草,若是伸手去揪,那这株草的灵,就会死去,派灵处就会多一张亡灵卡。
她没动,并不是不想验证这一株草的灵,会不会引来灵司那些鬼职来收,而是不想找麻烦。
昨日范组长带着她来人间收灵的时候,就因踩死了一株蒲公英,被随后赶到的灵司鬼职数落好半天。
范组长就一个劲儿的点头哈腰赔不是。
末了,为了一株蒲公英,赔了那鬼职一顿酒钱。
“灵司的鬼职,轻易得罪不得,这世上的花花草草,可都是高级灵,那些生前作孽但够不上下地狱的灵,则都被分到了畜部正常死亡部里的屠宰一类,那些来报恩的,若是构不成大德,则会分到畜司,常死部的家养一类,那些——”
噗通——
莫相忘从发呆中抽离精神,奈何那只羚羊已经摔下山崖。
灵,竟在茫茫云海之下。
“完了。”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劝阻了逃脱的羚羊,这一单活儿,从接单到最后走完,就得一个小时。
可想而知,一天,也接不了几单。
碰见只羚羊还好,若是碰见大象或是老虎鳄鱼之类的大物件,或是瓢虫蚂蚁这类小物件,那可就不是一个小时就能完成的。
所以这鬼职,说轻松也轻松,说累也累。
就这么一连上了大半年的班,没有一天假期。
早六点上班,晚九点下班。
日复一日,月工资也不过十文鬼钱。
确实是个苦差事。
而更苦的是莫相忘的身世。
在入职两个月后的一天早上,看路的小鬼向她讨钱。
她谨记范组长的话,给了,但并不能打发。
它们像是看见了冤大头一样,将这两个月攒的二十文鬼钱全都要去。
再讨要时。
她兜比脸都干净。
便没钱再给。
那看守黄泉鬼道的羊角头小鬼只阴恻恻一笑,就放她过去了。
可不曾想,她没有被雷罚劈到归无,而是在阴司入职的消息,被鬼道口看路的小鬼以高价卖出。
一时间,仇家哗然。
但阴司却是个不能放肆的地方。
仇家们没有置她于死地,就想出别的方法治她。
阴司底层鬼职工资不高,且没有额外收益,所以但凡有哪个大家族肯出钱,他们也就接私活办事。
那些个原本嫉妒莫相忘没有抽离妖力,没有剥夺原形的组员们,被真金白银诱惑,开始给她下绊子。
入职第三个月。
莫相忘第一次丢了收灵、装灵用的灵球。
这玩意儿是上头分发的,若是丢了就得自己花二十两银子再买。
一个就要二十两银子。
可这会儿,莫相忘一个月也才十文钱。
二十两,她可没概念。
那范组长好心,念她是初犯,就自掏腰包帮她补了一个灵球。
但那些拿钱办事,给她下绊子的组员们,可没有这么好心。
丢了灵球之后,又施法偷走她的亡灵卡。
这玩意儿丢了倒是不用钱来补,只不过是去存灵处或是转生处时的一个凭据,丢了可以去派灵处补办,不过这样,就会耗时耗力。
莫相忘刚死三个月,贴在记忆上的封条非常牢实,她没了记忆,更丢了生前的性格。
看起来木讷。
也就是傻。
不会多想这丢的灵球和亡灵卡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一味地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可直到年末组内开会时,这样的事儿都发生二十来次了。
让范组长头疼不已。
而这样的失误必定是要被扣工钱。
莫相忘一年的工钱,才就一百二十文,加起来都不够填补一个灵球的。
如今已经预支到二十年后了。
但此类绊子还没结束,且将她的还债日期无限延长。
三年后。
组长办公室。
“你这孩子,要么就是生前就这样傻,要么就是这幽冥神君的封印力度大,挫伤了灵魂。”
范组长语重心长地继续说:“有些事,我也知道,但又能如何呢,能在阴司当职的,哪个没点背景,都是托关系进来的,轻易得罪不起。”
莫相忘穿着一身黑衣,还是木呆呆地站着,脑子里有话,但明面上都没说。
就像范组长说的,有些鬼职,轻易得罪不得,更何况,自己成了众矢之的。
孤立无援。
告状都没处受理,打官司都请不起律师。
若是一时吵嚷争执起来,那吃亏的,还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