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凝眉盯着眼前这个藏头藏脚的人,嘴角微微一勾,“世上能如此善用水系法术的没有几人,能把水结界设的如此浑圆透明,何况还敢这般叫我的人除了你还能有谁,如此还遮头盖脸的岂不是多此一举,何必呢......凌夜”
那寒凉如水的人撤下了头上的幂蓠,露出了‘真容’,“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的水结界”
紫玉看着眼前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身量不高,大约七尺三寸,面色苍白,身材消瘦,有弱柳扶风之感,容貌淡雅却不似夜神凌夜原本秋水之姿的精美脸庞,“咱们怎么说都是盘古创世神演化而来的神邸,即便你我二人性格不合,也是相处了亿万年,不过才短暂的分开了万余年,怎会连你的水结界都不识得了,当年我们在天清山上时常玩捉迷之戏时你便不肯加入我们,阿离时常去找你时,你便躲在这水结界里,任谁都找不到你。可即便我记性再差,也不会忘记你的容貌,你这是上了别人的身?”
“以鬼魂之态,白日行走实在不便,便借了一个将死之人的躯体方便行走,你不也一样借了一只千年狐狸老妖的身吗”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阿离在人世的转世所在,任由她被人界的这帮蝼蚁欺负,却一直视而不见?”
“她在人界的命运便是我所安排的,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尽快结束在人界的历练,返回地府,所以你一时的不忍,反而是会害了她,她在人界没有自保之力,即便小小道士的符咒都能制服于她,若是被有心之人发现,便是不妙”
“地府?这么多年,你和阿离一直都在地府?”
“没错”
“既然你已找到了阿离,为何不让她归位?”
“她如今还无法归位”
“为何?”
“世间万物生灵都有三魂,是为胎光、爽灵、幽精。胎光主性命康健,爽灵主明智灵光,幽精主情爱记忆。最为重要的胎光已经归位,爽灵也在阿离的体内,唯有幽精即便我翻遍了八荒四海也未找到,三魂不全,无法归位,地府是阿离以魂灵之体存在的最合适的处所,所以我才让她一直在地府生活”
紫玉心中思量着,这么说凌夜已经找了阿离一万年之久,这么多年一直守在阿离身边,看他这般轻描淡写的样子,这便是他最讨厌的地方,永远的那么云淡风轻,一个人担着所有的事,那么孤傲自负,一万年里不知他又经历了什么,他必也是不肯吐露的,反正他从来都是这般平凉如夜,让人看不出心思。
如今他自己这般消沉了一万年之久,不过是偶然找到了阿离,又有何资格来责怪凌夜给阿离安排了一个坎坷的命运,他想想心里便有些消沉沮丧。
而阿离的幽精之魂不见了,这倒是个棘手的事,他们五个是相生的关系,其中阿离所主导的日光是万灵之源,只有阿离先行归位,他们其他四个魂灵俱全的神邸才可归位,这也是这么多年他虽然魂体俱全,却只能依附在一只狐狸妖身上的缘故。
凌夜的声音打断了紫玉的思量,“所以她在人界只剩两年的人寿了,马上便可返回地府,既然已经转世为人,她在人界所经历的一切我们便无权可以改变,或许你可以出手助她,只是小小的偏差并无关系,只是生死大事上必须按照她该有的命数走,否则便要出了混乱,今日之事不必你出手相助,还有转机,只是叮嘱你两年之后切不可肆意而为,乱了命数”
紫玉默默不答。
凌夜淡淡问道:“如何,你可能做到?”
“我且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你做的这些阿离可知道?”
“暂时还未让她知晓,幽精之魂有一部分关于记忆,从前的事她皆不记得,她只记得在地府之事,现在将那些有关天下苍生,还有几百年后十二会一次的太天劫将要来临等如此沉重的事告诉她,只是徒增烦恼,不如让她在地府无忧无虑的过着勾魂使的生活,等时机到了,她自会知晓”
“所以她连你的身份也还不知”
“没错”
“好,我明白了,你说的这些事除非你觉得你所谓的时机到了以后,你自己告知阿离,否则我不会主动去说,免得坏了你凌夜夜神的安排,既然你说今天的事还有转机,那我便信你,今日我便先告辞了”
紫玉纵身离开后,径直去了游乐世界,他心中有些落寞,也只有这里能排解他的落寞。
星玄见他爽快的离开了,回身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乐容,她默默拾起碎成一地土块的剑范放在前襟里,然后踉踉跄跄的跑向州府府衙,他眼中如墨蓝的夜空,只那般安静的看着她,待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时,才返回了地府。
乐容奔回府衙,只见那些衙役正准备行刑,她钻过人墙,将前襟中兜回来的剑范碎块放在堂上,喊道:“大人,我爹爹是冤枉的”
曹知州道:“堂下何人喧哗?”
“小女蒋乐容,是蒋干的女儿”
曹知州随意道:“这里是公堂重地,孩子家还是不要捣乱,快快下堂去”
“小女是来陈述父亲的冤屈的,每个铸剑师都有自己的剑范,断断不会和别的铸剑师铸出的剑一致,作为‘证据’的那些粗制滥造的剑,根本就不是我爹所铸之剑,还请大人明鉴”
“你这么说可是有证据?”
“大人我是带着证据来的”
曹知州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石块,狐疑道:“这是......证据?”
“正是”乐容有些自责的看了一眼爹爹,这般宝贵的剑范她没有护住,还令它变的支离破碎,蒋干见这剑范损毁的如此严重不免闪过一丝心痛的神情,但再宝贵的东西也比不上乐容,只要乐容没事就好。
“这剑范上有我蒋氏铸剑铺独有的花纹,可我刚刚回家去取剑范之时却遇到了丁家的家丁,他们不由分说便毁了这剑范,若不是心虚,为何如此行迹?”
曹知州叫了一声,“竟有此事,传丁家家丁上堂”
丁家家丁一排排的被带上来,大堂里不够站,便都站到了天井中。
“这其中可有毁你剑范的人?”
乐容仔细辨认,摇摇头。
“你再仔细看看,丁家家丁可是全部在此了”
乐容仔细的又看了一遍,确实没有,道:“但那些人确实穿着丁家家丁的衣服”
曹知州坐回桌案前,拍了一声惊堂木道:“小小年纪,也和你的父亲一般刁蛮奸诈,妄图诬陷别人,明明是自己砸坏了剑范,企图毁灭证据,这般还想反咬一口,本知州念你是个孩子,姑且不与你计较,但是像蒋干这般无耻的奸商本官必是得严惩不贷”
乐容急道:“知州大人断案可真是草率,两张嘴一张,便能颠倒是非,我们所诉一概不听,丁家所言便必是真的,即便有可疑之处也不去查证,这般偏听偏信,怎会不出冤案,古有缇莹救父,爹爹今日受此冤枉,我便是到宫门前鸣冤击鼓告到圣上面前也要为我爹爹昭雪”
曹知州脸一阵青一阵白,扔下签子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既然这般不识抬举,也别怪本官不留情面,来呀,给我打,打到这等奸商说实话为止”
衙役过来按住蒋干,乐容急忙上前护住,蒋干却是不许任何人碰自己的女儿,蒋夫人也冲进了大堂拉扯着衙役,场面是一阵混乱,那帮衙役也不管不顾,举起棒子便是要落在蒋干的身上。
此时外面有传旨官兵高喊,“圣旨到,曹默曹知州接旨”
这时曹知州也顾不得乱哄哄的堂上,只是叫衙役按住了他们,自己走到堂下理衣跪拜接旨。
那传旨官兵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神剑三十二年即是朕的六十大寿,朕从未行过劳民伤财、大兴土木之事,平素唯甚喜宝剑,花甲之年为朕之喜好而兴师动众一番,特令各地铸剑师大展技艺,为朕奉上精美宝剑,技艺精巧者有重赏,从即日起至神剑三十二年二月初七免去铸剑国在籍铸剑师的税赋,专心为朕铸剑,若有在押铸剑师可以解除镣铐在狱中铸剑,各州府县衙在狱中需得为其提供铸剑之方便,若有在审铸剑师则暂遣回家,以观后效,若是其剑可得朕心,除大辟之罪外皆可赦免,各地官员自接到朕的旨意起便要上情下达,不可为难在籍铸剑师,若有耽搁,必严惩不贷,钦此”
那曹知州双手接过传旨官的圣旨,回头看了一眼丁文峰,又看了一看蒋干,看来今日走运的是蒋干了,这般当着传旨官的面也不好判他入狱了,否则便是抗旨了,反正他与蒋干也是无冤无仇,不过是收了丁文峰一百两银子,要蒋干吃点苦头,这般也不能怪他不尽力,只是蒋干命好,得了这般圣旨免祸。
传令官望了一眼堂上,“曹知州正在审案?那堂上审的是何人?”
“是本州的一个铸剑师,因和主顾起了点误会,这般已经审完了,便要放人了”
那丁文峰听有要放了蒋干之意,用眼睛紧盯着曹知州,却被他给瞪了回去。
传令官见二人之间有些龃龉便嘱咐道:“若是你所辖州府里出了一个皇上中意的铸剑师,曹大人的好处可在后面啊”
曹知州与那传令官客气了一番,送走了传令官便回到了堂上。
孰轻孰重他还是知道的,意味深长的道:“蒋干你可听到了,你是本州在籍的铸剑师,今日这圣旨可是到的及时,也是你命里有运,今日之事本州先不与你计较,你回去后只管安心铸剑,若是得了圣心,以后还有成为御用铸剑师的一天,你的福气自然在后头,你可明白”
“小民明白”
可那丁文峰却是不干,他的一百两银子可不能这么打了水漂啊,胡县令收了钱不办事,他便找了上面的人,这曹知州可是他花了好大的价钱才打通的关系,蒋干难不成是得了神灵庇佑,这般都报复不了他。
“知州大人,可是这等奸商怎能轻易放弃”
曹知州心中埋怨丁文峰是个不分轻重的人,“难不成你想抗旨不成,你也是个在籍的铸剑师,若是心有不满,便想想怎么铸把宝剑讨皇上的欢心”
乐容一听此话却是想据理力争,到底还是没有澄清爹爹的名誉,不可便这般糊弄过去,可是爹爹却捂住了她的嘴,在她耳边轻轻道:“今日之事已经十分走运了,将来待爹铸出把宝剑,这般脏水必然可被洗脱”
乐容见爹爹如此决定,只好隐忍下来。
丁文峰虽郁郁不乐,却也无计可施,憋着一肚子气回去,只好在铸剑上高出蒋干一筹。
那天是铸剑三十年的二月初八,是乐容十岁的生辰,一家人有惊无险的渡过,回去爹娘给她煮了一碗寿面算是压惊。
而后的两年间乐容除了跟随父亲去尚武县读书、卖剑,其他的时间爹和娘都在专心致志的为圣上的六十大寿准备贺礼,与贺礼同时准备的还有给乐容的嫁妆,那块乐容捡回来的铁陨石,便是难得一见的上好铸剑材料,蒋干和谢莫倾注了全部的心血,精打细炼,只有最宝贵的刀剑才可配他们的掌上明珠。
乐容十一岁生辰这天,她从尚武县的学堂翻山回来时遇到了消失一年的狐狸仙,他着一身紫衣,双手插袖闲适的靠在一颗大树下,不知是在等她,还是偶然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