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新”的轮回
“……
“……岚。
“阿岚!”
在满眼光明的黑暗中,他朦胧间听见了呼唤他的声音。
他睁开沉重的眼睛,带有色彩的世界在这一瞬间扑面而来——蓝天,白云,温和的阳光,还有身侧的草浪。
但刚刚呼唤他的那个人似乎并不在这里。
他揉了揉眼睛,似乎想要确定眼前的这一幕是否是另一场幻觉。
而在他抬起手的一瞬间,他仿佛觉得手里少了些什么,从而产生了一瞬间的迟疑。
可他凝视着自己的手许久,却依然没能察觉到任何遗落的痕迹,就连谁的体温都没有。
他握了握空空的双手,缓缓从地面上坐了起来,张望着周围。
四周草浪翻涌,风声轻盈,虫鸟莫言,空寂无人。
“谁……?”
没有人回答他。
“阿岚……
“是谁?”
他站起身来,环顾着这看似毫无区别的各个方向。但他分不清那个呼唤他声音来自何处。
但是他觉得失去了什么之后,自己也并不是完整的了。
“去……温暖的南方吧。”
他对着太阳比划了几下,自言自语道,
“总觉得,有人会在那里等我。”
——
炽热的烈焰在她的身边灼烧,熔岩之下的少女忽然从沉睡之中惊醒。她的眼睛璨若星河,又仿佛饱含了所有火焰的诞生和泯灭。
她蹙着眉头,从沉睡的红色棺椁里坐起,打量着自己沉睡已久的地方。
金红色的岩浆缓缓从她脚下流淌而过,火舌舔舐着岩壁,发出噗嗤噗嗤的稀碎声响。
她仿佛这地底岩浆世界的主人,却又仿佛……根本不属于这里。
她握了握自己的右手,却发现那里空无一物。
“少了。少了什么东西。”
她将眉头蹙得更深,不顾自己冗坠的红莲一般的长裙,从那粗犷狰狞的棺椁里跳了出来。
“我是谁?……这又是什么装扮?”
少女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似乎才忽然察觉到自己暗红的的长发也十分陌生。但她最后还是忽略了这些细枝末节,转而向岩浆河流的那一头跳去。
“裙子真麻烦,不要了。”
她一弯腰,把漂亮繁复的红色裙摆撕了个粉碎,只留下膝盖以上的部分,露出了小巧的双脚和纤细的小腿。
破碎的红裙反而显现出一种暴烈凌乱的美感,就连整个岩浆巢穴看起来都炙热了几分。
“其他都不重要。但我的东西,一定要找回来才可以。”
她的身影越来越远,只剩下岩浆依旧川流不息。
——
元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记忆正在以某种形式缓慢地变得模糊。
这种感觉很微妙——因为它并不是彻底的模糊消失,而是像拆东墙补西墙一般反反复复地变化着。
不过这也让他得以保留着自己在通天塔内的记忆:他知道自己来这里的前因后果,也知道自己和两个同伴失散了。
但他暂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寻找他们。
想来那两个人的情况恐怕还要更糟糕一些。
他作为世界之源,拥有如此庞大的记忆储备,记忆都出现了那么大的消退。作为正常人类的那两位,就算拥有近乎神明的力量,在灵魂力上恐怕也很难抗过这一劫。
不过以他们的特殊性,也总该有什么特异点留下,让他们重新相聚才对……
但恐怕通天塔里让乐璃都觉得很复杂的因果纠缠,也不仅仅是失忆那么简单。
元现在处于自己的思维状态,他不会去担忧这两个人如果一直被困在这个地方,会不会影响他们先前所商讨的计划,会不会让贺守尘得逞……
这些事情也许萧麟会替朋友考虑,但元不会。
在乐璃忽然进入通天塔之后,理论上他们的合作关系就已经结束了。
这里没有失落或者可惜之类的问题。元只是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
毕竟他这样一个漫无目的的人,继续和他们合作也只怕是个累赘。
他现在更需要担心的是自己。这个看似安全的小黑屋,且不说他愿不愿意一直留在这里,便是愿意,又谁能保证这里不会生出什么新的危险变化?
而且他也很在意,自己之前感应到的那个宇宙诞生留下的遗迹,还有神明留下的印记。
这才是他执着于降临于此的目的,但现在他一点感应都没有了。
总之不管是什么缘故,他还是得先从这里“逃出去”才可以。
——
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逐渐虚弱的身体,还有疲惫不堪的精神。
天空中太阳的位置几乎没有发生任何偏移,眼前的草色甚至天空中的流云都显得千篇一律。
一望无际的原野看不到尽头,温暖的南方仿佛只是他自己给自己定的一个虚假的目标,让自己在这漫无目的中找到一点行动的价值和存在的意义。
最后他终于还是倒下了。
仿佛他就是属于这片土地的光一般,在他人类的躯壳死去之后,他的灵魂开始重新回归到永恒的太阳之上,并且再次被投放到新的身体里。
他是原野尽头的一棵松木,他是指头啼鸣不休的虫鸟,他是深山幽谷里的一簇兰花,他是清泉石上游过的一尾鲤鱼……
鲤鱼顺着溪流游过村落,被岸上的人家捞起;村里炊烟袅袅升起,烧起的柴薪将他调成了羹汤。
他又变作那年幼的孩童,喝下香甜的鱼羹,抱着门前的大黄狗欢声笑语;孩童渐渐长大,为考取功名背井离乡,一去不回。他又变作那只大黄狗,日复一日地等待主人的归来。
黄狗老去,老宅易主,富贵人家的小姐住进了宅邸。他又转身变为聘请来的厨师,在小小的厨房内重复着一日三餐的工作,旁观着有钱人家内部的明争暗斗和人情世故。
厨师病故,被人草草埋在了后山坡上。太阳的光芒略过新翻的土地,他的灵魂再次升华到空中。
轮回辗转,因果循环,生生不息,永无止境。
他所向往的那个温暖的南方已经越来越模糊,连属于自己的双手也不存在,自然也记不清残留在手心里的感觉。
他是他,又仿佛已经不是了他。
他变成了轮回本身,除了无尽的循环再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