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请你的眼睛看着我
人类在面对从未见过的事物与人的时候,如果对方会对自己产生威胁,那么他们就会将其视为异类;而如果对方没有威胁力,那么他们就会变成新奇有趣的焦点——而如果你足够强大,有足够的金钱和地位,这些“特殊”的东西就会变成你新奇有趣的玩物。
是的,哪怕是“人”也可以。
没人教过雷晓斌什么叫共情,什么叫怜悯,什么叫慈悲,也没有人教会他如何正常的和同龄人相处——强者不需要朋友,你想要的一切都可以通过掠夺所得。人类本能的反应促使他把有趣的东西占为己有。因而哪怕要伤害对方,也在所不惜。
凌雨芷就是那个“人”。
雷晓斌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孩时,她脏兮兮地独自蜷缩在贫民区黑暗阴冷的角落里。他只是一个捏着鼻子不得不从这里路过的人,对于那些走投无路而苟活在这里的生命本能地感到厌恶。他见过那些凄楚、悲痛、迷茫的面孔激动而卑微地向自己跪拜乞求,只希望得到他这样的“贵客”口袋里的一枚银币。甚至也有人眼睛里露出贪婪的目光,只是看见他威慑的目光和周身波动的魔力时才悻悻地收回目光,整个人的身形都又退缩到黑暗里。
肮脏,低劣,那是从灵魂里散发出来的味道。一群loser聚集的地方,这里没有一个人值得施舍。哪怕他的口袋里装满了钱币,他也没有兴趣拿出一个子来让他们拿去烟*酒*毒*品里快活。
可女孩并不像那些人一样向他哭喊着求一点施舍。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无论是那些卑微求活的乞丐,还是他这个高高在上的路人,都只是她眼中一道流过的风景。哪怕是在这个恶臭的贫民窟里,她的神态也仿佛作壁上观的贵妇人,安逸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提不起雷晓斌的兴趣。他对那样的目光有些发憷,就好像雷家先祖成神后画像里的眼神那样,看世间万物都是平等的无用,唯有进入自己世界的事物才有意义。
先祖眼界之高,世间百态入眼,却皆不够资格入心。可一个贫民窟的少女,为什么也会有这样的眼神?
更重要的是,他原以为到了先祖那个境界才会拥有这样的心境,可如果这个女孩同样是如此心境,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奋斗终生去追求先祖的境界呢?
雷晓斌可没有被培养出“得不到就毁掉”这种灭绝人性的想法,对于这种扰乱心绪的存在只好避之不及。反正贫民区也不是招人喜欢的地方,大不了以后绕点路离开这里就好。
无巧不成书,他明明已经绕开了那个令人烦躁的地方,却仿佛被纠缠了一般,能够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见到那个女孩的身影。偶遇的频率甚至让他以为对方是有意为之,可在对方有些惊讶又懒得回顾的眼睛里,雷晓斌能感觉到她是真的把自己当做一个有些缘分但毫不相干的陌路人。
这比那些明知道自己年纪尚小却还要扑上来纠缠他的女人更让他觉得窝心。他居然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让那双眼睛里能印住自己的身影。很多年以后雷晓斌对自己那个时候的评价就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的“犯//贱”,但那种占有的欲望像野火一样蔓延,无人熄灭。
再一次见到她是在城市边缘的某条狭窄无光的巷子里,女孩却不再面无表情地看着流动的人影。凌雨芷小小的身影蹲在角落,用手里小块的面包掰成小瓣,一点点喂给一只受伤的黑猫。那只黑猫绿莹莹的眼睛有些怵人,仿佛捍卫自己的主人一样凶恶地盯着他。可是但那个女孩向它塞面包的时候,它的目光又很快柔顺下来,低着头咪咪地叫,乖巧地舔舐她的手指,任由她抚摸自己身上每一寸皮毛。
雷晓斌却没有将目光停留在那只猫身上。周围的人都满脸晦气地绕开这一片街道,只有他突兀地向巷子里走去,盯着女孩的侧颜不语。
她在笑啊。雷晓斌想。那只黑猫让她笑了。原来她的眼睛里也是可以印下什么东西的影子的,她也会为了什么而感到欢喜的,她也是会笑的。
那是雷晓斌从未见过的笑容。干净而纯粹,不带一丝旁的情绪,只有发自内心的欢喜和平静。在这样的笑面前,那些他曾经见过的、带着不甘或屈辱、带着羡慕和嫉妒又或者许许多多复杂情绪和目的的笑脸,都变得一文不值,毫无意义。
为什么他学不会这样笑?为什么他得不到这样的笑?他已经……多久没有笑过了?
“和我走好不好?我家有很大的房子,世界上最好看的花园,有数不尽的金银珠宝。只要你能和我走,你的眼睛能够看着我,只看着我,这些都给你好不好?”
那是少年的童言无忌,但他想要付出的代价越昂贵,越说明心里有多么渴望那份笑容能够属于自己。又或者说他多么渴望一种真实而存有温度的爱。
女孩抬起头来,看着这个突如其来的男孩:“我可以带上我的猫吗?”
“可以。”
“那我和你走好不好?有很多很多钱的话,我和小黑就不会天天饿肚子了,对吗?”
“是的。以后永远都不会。”
颠沛流离的浪者最渴望的就是从天而降的贵人邀请自己同往富贵之乡。女孩不会拒绝这样的美梦,但她也并不欣喜若狂或感激涕零。她抱起自己的黑猫,走到男孩面前,对他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要给我那么多,但是,我的眼睛已经在看着你了啊。”
是这样吗?雷晓斌看着女孩干净的眸子里倒映着自己可笑的脸。啊,是这样的啊。这双眼睛,已经在看着我了。可为什么我只是被看着,就想要流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