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剑重回宸渊之手，他看着那张英气的脸上鬼魅而阴冷的笑意，缓缓开口。
“你果然没有死，一千年前的天宫御宇殿，是你杀了墨羽。”
渊岭沼泽数百年前遮天蔽日的浓雾早已消失，浩瀚正气的神力充斥在这千里大地之上，作为留在凡间界的真神，时笙居住的地方，早已成了三界的朝圣之地。
凤渝站在渊岭沼泽外，唇角轻抿，眼中凝着郁沉之色。
她几乎在明白时笙是域宵的一瞬间便选择来苍穹之境问个清楚，并非她喜欢觍着脸不耻下问，而是……她心底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没时间了，若是不快点，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被封印后上古界为何会尘封，时笙隐瞒身份的原因，还有凤池宁愿选择烟消云散，也要唤醒妗暮的真相……是不是都不像表面看到的那般简单。
若景华宫真正的主人是时笙，当年凤池陨落时不曾消失的护山大阵，为何会在两年前凤渝即位天帝之时悄然崩溃，那时她没放在心上，如今想起，才惊觉不妥，护山大阵与筑法之人相连，以时笙对景华宫的看重，但凡还能坚持住，也绝不可能让大阵消散。
不对，凤渝神色一紧……即位的前一日，在桃林里，妗暮用龙吟剑伤了时笙！
念及此，她消了犹豫，朝渊岭沼泽里飞去，不是千里云梯上恢弘的苍穹之境，而是幻境中的那片桃林。
囫囵一下子被时笙摆了六万年的道，凤渝这次静悄悄地进了渊岭沼泽，临近桃林感觉到时笙的神力时更是敛了全身气息，只是待看到林下坐着的身影时还是怔在了原地，脚步停了下来。
时笙一头白发，静静地坐在桃林之中。
怎么可能，他怎么会……？
上古诸神，虽能随意变幻头发颜色，却没有一个上神会幻化成雪白。
因为诸神皆知，一旦到了化为雪白的那一日，就意味着这个神祗即将消失或死亡。
无论拥有多长的寿元，即便是上神，也总有陨落的一日，可时笙是真神，早就跳出天地桎梏，怎么可能会死亡？
或者说，怎么能如此悄无声息地死亡？
双眼逐渐变得暗红，凤渝眸中现出暴戾之气，陡然出现在桃林中，望着一派闲散的时笙，居高临下冷冷道：“时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明显没料到凤渝会突然出现，再用神力幻化头发颜色已经来不及，时笙怔了怔，神色淡淡：“什么怎么回事？凤渝，你这张狂的性子若不改，以后如何帮上古执掌界面？”
凤渝冷哼一声，眯起眼，脸色铁青：“少说这些没用的，时笙，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就是域宵，当初在苍穹之境上为什么还要毁了你自己的肉身来骗妗暮，你明明知道她对域宵的苏醒抱了多大期望！”
我怎么会不知道，就是因为知道得太清楚，才会选择这样做。时笙敛眉，看了一眼石桌上的雕龙，风轻云淡：“凤渝，上古界如今可安好？”
凤渝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轻吐出一口浊气：“时笙，我们六人都在，无论什么事都难不住我们，你一身神力，怎么会散成这样？”
时笙的气息微弱得如烛火一般，偏生他还瞧不出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世间就算是妗暮也不可能将时笙伤到此般地步！
许是这声音太过沉重，又或许是磕磕碰碰的千万年，时笙还从来没有看过凤渝如此沉重的模样，他怔了怔，指了指石桌对面，道：“难得还有机会能和你叙叙旧，阿玉，坐吧。”
凤渝眼中能窜出火来，但看时笙这么一副模样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她闷闷地坐到时笙对面，抿着唇角默不作声。
“凤渝，你还记得当年混沌之劫需要宸渊混沌之力祭天你什么感受？”时笙静静看向凤渝，眼神平淡。
什么感受？作为真神，却只能选择灭世来救宸渊和妗暮，甚至连代替他们死去都不可以，到最后还害死了妗暮……凤渝嘴角挂起苦涩的笑意，能有什么感受，活着不如死去，大抵便是如此。
“你只是听到宸渊要殉世的消息就能不管不顾地冲回上古界与我和落衡大战，可是我，最后却是亲眼看到妗暮在我面前……”时笙望向桃林深处，墨黑的眸色晕出空寂的苍茫来：“一点一点，一分一毫灰飞烟灭。”
回忆的声音低到喑哑静默，凤渝不由得僵直了身子，看着时笙神色怔忪，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握紧。
他们四人在凤渝降世前就相处了数万年，若论冷静淡漠，就连落衡也及不上时笙，他这样冷心冷情的性子，竟也会有这种如炙火般浓烈的情感。
“她就站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却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我枉活了千万载岁月，护了三界苍生，护了上古界，却护不了她。”
“所以那时候你看到回上古界的我，是真的想杀了我吧。”凤渝撇了撇嘴，话语莫名低沉。挚爱之人在面前消失，无论是谁，恐怕都无法接受。
“一开始的确如此，可是凤渝，我们认识的岁月比三界衍生还要长久，如果妗暮，宸渊都相信你有苦衷，我又凭什么不能相信？我并没有沉睡，六万多年时间，可以忘记很多事，也可以想清很多事，如今你还是不愿意将你灭三界的真正原因告诉我？”
凤渝神色微震，看着徐徐转过眼的时笙，嗓子里突然吐不出话来，她狼狈地偏过头，过了半晌，才颓然道：“青姒过寿的那一年，祖神于虚无中在乾坤台上降下预示，混沌之劫会在千年后降临。”
她当年以为能一力担下此事，却不想妄自尊大，惹出了如此多的祸乱，到如今对着时笙，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不过才一句话，就道出了所有恩怨纠葛的缘由，凤渝她……也只是为了救宸渊而已，即便是被上古界诸神怨愤，即便是要毁了三界生灵，即便是被尘封在下界六万年，她应该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原来如此啊，似是终于放下了一件心事，时笙眼中浮现一抹欣慰，冷峭的眉角也缓了下来。
“时笙，你若是早已对当年之事释怀”凤渝皱眉，突然福灵心至般看向时笙：“和推开妗暮一样，你不希望我留在下界，难道一百年前你觉醒后娶沫栀，将青妩逼到绝境，也根本不是为了复仇？”
她早就应该想到，时笙一直都没有沉睡，那他必然早就知道了墨姝之事是青妩一手造成，六万年时光，他拥有真神之力，若要惩罚青妩，有无数种方法，又岂会用区区一个沫栀来报当初之仇？逼自己做到这种地步，甚至是将无关的人牵连进来，到底有什么缘故？
时笙没有回答，凤渝话音落地的同时，他已经站起身，朝桃林深处走去，雪白的长发在空中扬展，清冷决绝。
“凤渝，上古界安在，三界能保下，你知道这些就行了，其他的就不要过问了。”
淡淡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淡漠，和以前一样的疏离，凤渝兀然起身，怒道：“这不可能，若你不说个清楚，我今日就把你带回上古界，你神力散了又如何，乾坤台上孕养个几万年就可以了！”
“哦？凤渝，你以为我神力散了，便可以将我带回上古界？落衡的真神威压想必你忘了吧？”
缓缓前行的时笙顿住脚步，头微倾，指尖轻动，浩瀚的神力朝凤渝涌而来，金光中泛着赤红的神力，威压直逼天际，竟在瞬间压得凤渝微微变色。
她眯着眼，看着不远处面容肃冷的时笙，心底惊涛骇浪，想到千年前神凰岛后山落衡…
明明连神力都散到了这种地步，时笙怎么还会有如此浩瀚可怖的威压，竟比六万年前的他强了数倍不止？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六万多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凤渝心底也松了松，还能有如此强大的威压，也许时笙并不像他想的那般神力散尽。
时笙回转眼，毫无血色的面容又苍白了几分，想来要辖制住凤渝也耗费了他不少的神力，只是他一双漆黑的眼眸深沉透彻，恍惚间竟有种让人难以直视的力量，时笙看着凤渝，一字一句，声音冷静而笃定。
“凤渝，我做的所有决定都是我的选择，如果你还记得当年宸渊要殉世后你的感觉，就把今天知道的所有事都吞进肚子里，到死都不要说出来。。”
话音落定，时笙消失在桃林中，凤渝身上的神压瞬间消失，她看着时笙消失的方向，神色冷凝，凤眼微扬，一声不吭地朝上古界飞去。
管你要做什么，难道你不听劝，我还死乞白赖地劝着不成！
凤渝的身影狼狈而僵硬，他只是不敢承认，在那双清高凛冽的眼中，她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恳求，有那么一瞬间，她在想，就这样是不是便是最好的结局。
无论时笙在经受什么，要面对什么，只要上古界无事，苍生无事，是不是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