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若是守尘第一眼见的是这样的炽莲,会不会……就没有后来的事情了?)
上元节当日,映着雪光才刚刚蒙蒙亮,炽莲的马车已驶出城外。
守尘正亲自督建房舍,四周有些坍塌凌乱,他一袭赭衣堂堂而立,显出为君者的气度来。
紫棠色的马车驶来,配着银丝灰绿的纱,雅而不显!从车上下来一位女子,披着雀翎云肩暗花斗篷,里头穿的,好似是一件舞衣,随着脚步,翩翩款款!
长长的青丝用鹅黄的缎带松松一绾,额前散落着几缕,半遮红莲记。
她未施粉黛,淡淡的眉、娇腻的鼻,小唇儿盈盈欲启,珍珠耳坠在青丝间若隐若现,勾引得人不禁陶醉起来。
孔落武见了目瞪口呆,捅了捅身旁的人,小声道:“莲姑娘今日像神仙似的,尤其——还是站在雪地里……”
守尘听禀,忙迎上去也不禁连连赞叹道:“皎月升兮碧波影,玉莲出兮轻云漪;步彷徨兮影绰绰,眼迷离兮神夭夭——好妙!好妙!”
炽莲愣了愣,羞答答一笑,道:“出来匆忙,赶不及梳妆,谢你还看得起。”
守尘道:“清丽脱俗,这样最好!莲儿,你怎么来了?”
“我来请你回去。”炽莲抬手牵住了他腕上衣袖,笑着说道。
守尘闻言,却皱了眉:“莲儿,怎么你也不知道我?今日我不能回去,等事情办完,我自然回去领罪。”
炽莲见他似有愠色,只得耐着性子劝道:“你心系民生自然不错,但君臣孝礼也不能不顾,这里有人安排便是,你又何必较劲?”
“对父皇是父子之情、君臣之义,日久能见;可民心得失,却是顷刻之间!佳节之时遭逢天灾,百姓正是心寒苦闷,若不得皇恩沐泽反见热闹奢靡,难说不生怨恨。父皇要过节我不拦着,儿臣替他安抚民心,权当尽孝!”
守尘甩袖,撇了头去,他一向脾气最好,此时这般模样可见不简单,炽莲忙将他拦至一边,略带责怪道:
“伴君如伴虎,难说父子之情、君臣之义就不是顷刻之间!左右虽是你我亲信,但人多嘴杂,你怎能如此大意?你一向温厚谨慎,如何一反常态?简直不可理喻!我走了这几日,究竟你与圣上起了什么争执?”
这样的苦口婆心,奈何守尘却依旧不听,只说不劳费心叫她自己回去,便又自顾忙起来。
炽莲冷不丁受此待遇,走也不甘心、不走也尴尬,一时呆呆地站在那里。
一旁的人,谁不知道炽莲是个什么人物?这赈灾没她可还做不成的!于是皆吃惊于守尘的反常态度。可他二人的事谁敢多嘴,所以过了约莫一刻,孔落武才敢过来请她道:
“莲姑娘,我们这里放朝食了,您这么早来,想必也没吃呢吧?不如同属下进去一同用些,暖暖身子?”
炽莲愣愣的,远远望了一眼守尘,见他似乎也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心不在焉地跟着孔落武进了一间小屋子。
屋子里坐满了人,都是守尘亲随,炽莲也是认识的,只是此时个个敛声屏气的,都不自在。
这时三人提篮过来,给她送了一碗粥、一碟小菜、两样糕点,相比他人,似乎不同。
炽莲的确有些饿了,可是尝了尝,粥稀薄无味、腌菜酸涩、糕点粗糙,只觉得难以下咽。
她撇了撇嘴,抬头左右瞧瞧,倒见有一样团子——软白可爱,似乎不错!见守尘面前也有,独她没有,于是动起了小心思,又是嘴馋,又是想试试守尘气消了没,就偷摸夹了他一个。
眼看就到嘴边了,守尘却一伸手,抢过去便吃了,还连着盘子一块儿端到边上,一副护食的模样。
炽莲懵了神,心想他生气归生气,总也不至于会吝啬一口吃的,怎么忽然比炽焰还幼稚起来?
守尘瞪了她一眼,吩咐孔落文道:“叫人再做些精细吃食来,莲姑娘吃不惯。”
炽莲听了又不由得意,于是便放心地撒起娇来:“拿你的给我吃一个怎么了?人家都有!”
守尘无可奈何,叹了口气道:“这是羊奶团子,你吃了起红疹。”
他说罢又若无其事地自己出去了,这下可轮到炽莲不好意思起来了,她吐吐舌头偷笑一笑,脸也红了!
方才众目睽睽,他堂堂太子竟然抢自己嘴边的东西吃,这份贴心细致是难得的,而自己的关心却没有照顾到他的感受,炽莲又实在觉得有些愧疚。
这么想着,炽莲瘪着嘴,慢悠慢悠地挪到守尘边上,扯了扯他的袖口。
守尘回头,看她微嘟着嘴、眼泪儿汪汪的样子,话不言自明,不禁爱怜地替她抹了抹泪。
两人嘴上正有几斤话要说未说,噎在那里,只见一人骑快马赶来,看打扮是宫中侍卫,那人纵马跪安,报道:
“太子!娘娘急召,还请速归!”
守尘瞧得出这不像是姶静来烦他,忙扶起来问道:“出了何事?”
那人凑近,道:“圣上遇刺!”
守尘两手一紧、心下一慌道:“父皇怎样?”
“殿下放心,圣上无恙,只是行刺之人乃北将军!所以娘娘请殿下速回商议!”
昔日赵彻在世时,因不喜欢人家说他老,所以常称“赵将军”,而赵康、赵庸正好一南一北,便私称“南”、“北”将军,都是习惯称呼,可看出这人是皇后亲信无疑了。
守尘一听大惊,连喘了两口大气方镇定下来,炽莲忙低声道:
“陛下虽无恙,依理你也该立刻去问安,百姓知晓你关心父君,也必觉理所当然不会怪罪。何况你此时与陛下正争执有异,万一牵连起来,恐被人拿作说辞!孰轻?孰重?你细想想!”
这一番在情在理的话,守尘总归听进去了,他点了点头,当即吩咐完几个妥帖门客该如何如何安排,随后快马回宫去了。
宫门前,炽莲又拦住他道:
“守尘哥哥,你记着,若非紧要,无为便是无心!今日,恐怕我不便同你一起了,你小心应对,别叫人以为你们父子生了嫌隙,拿着错处去做文章。”
“我知道!”守尘答谢过,心中焦急赶忙入宫。
炽莲一直目送他至瞧不见影儿了,脸上的担忧也没消散,双儿在旁见了,问道:“姑娘,咱们去哪儿?”
“回府吧,父亲大抵已进宫了,悄悄请他留心。”
“是!”临上马车,又忽觉得心口绞痛,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来,炽莲蹙了柳叶弯眉,回望宫门,呢喃道:“应当……不会有事吧?”
马车辘辘,拨雾而去未扰清梦,许久后,才见一缕晨曦照在朝阳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