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争,却没法去恨;你要抢,却没法怪罪……)
他神情慵懒,却分明在等皇帝的开口!
守戎确实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正如无头龙所说,他这个闷葫芦,有时会叫人心里发毛,所以皇帝愣了愣,不禁吞了口冷涎,复又坐下来道:
“嬴王助芝县平贼有功,朕欲嘉奖赐以封地,念其尚未及冠因此犹豫,所以问诸卿可行否?”
“臣以为不可!”此话一落,皇后一党立刻出言反驳,“拿下芝县山贼不过是小事,如何值得过分赏赐?”
王家寨的详情只有少数人知道,皇帝自然不好辩解,却也不愿委屈了守戎的功劳,便说:
“嬴王军功累累,朕欲借此一事好好嘉奖。”
“嬴王代驾出征,得免役边之罪;退敌夺城,又有封王赐号,赏邑万户。并无有功未赏,单凭芝县一件,封地或为不妥!”
“嗯——卿所言也有理。”皇帝向守戎看去,似乎暗示他另求赏赐作罢,可守戎垂眉低眼、不动声色,丝毫不理会皇帝的好意。
守戎早已料到这个槛不好迈,自然有所安排,所以还未等皇帝决断,便又有人出来大呼道:
“此言差矣!臣子功劳岂是市井鱼肉,怎能件件结清?效忠日久,理该感慰;建功累业,自应嘉奖。若陛下只知论功行赏,视臣子忠义如无物,岂非寒天下人心?”
“陛下,如今朝中大司马一职空缺,文臣武将有所失衡,士气不振。赢王殿下在军中声威甚高,或当借此善待嬴王,以安军心、鼓士气。”
“这怎可混为一谈!”皇后的人再欲反驳,两党人正式开了舌战。
皇帝略有吃惊,又有人道:“自古君王选贤任能,千金换骨在所不惜,嬴王确有功绩,赏赐封地又何来不妥?”
“哼!那难道事事大行赏赐,没了分寸将国库搬空了不成?”皇帝还未言语,下头已吵了起来。
“中丞大人所言,嬴王幼年获罪役边,敢问陛下,可有赐罪诏书?既无罪何来功过相抵?若这样算来,此一大功未赏,陛下明鉴,赢王殿下何其委屈!”
“陛下明鉴!”乌压压后头跪倒了一片,瞬息朝堂上有了些变化。
然则,为守戎求请的皆是无足轻重的小官,即便口舌争胜,实在压不过权势,被皇后一党讥讽了几句,又都变了颜色。
高太傅见状冷哼一声,正预备再说话,却见廷尉张㴋抢先道:
“陛下,微臣愚钝,不通人情,只知赢王殿下当年确无罪证,陛下亦未曾定罪,故此以为有理。奖惩分明乃法制之要,微臣职责所在,冒昧所言,还请陛下明鉴!”
“赢王殿下军绩赫赫,声望非常,既张廷得此论,若陛下不赏,恐伤军心,陛下明鉴!”
曹欣经那夜事后,再加上朱瞻诏暗示,早已决心归附,于是也开了口,只不过还只以军人的名义说话,并不敢明确站位。
遭人乱了思绪,高太傅面肉横红,退回去不言语了,皇帝终于又发问:“王卿以为可妥当?”
“臣……”宗正王保宜忽然被点了名,毫无准备得慌了口齿,“嗯——臣以为或可,也或不可,此乃陛下家事,陛下高兴便是了。”
皇帝瞪了他一眼,又问左相,左相自然猜透圣意,便道:
“既然依理依法皆可,只是于礼不合,封也罢了!既然殿下也将及冠,那不如应允了慢慢择地,等殿下行了冠礼再往封地也不迟。”
“儿臣冒昧,有一言请奏!”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谁知守尘忽然又跪出来道,
“众卿所言,儿臣不敢苟同,弟之功绩,何止在军中?去岁儿臣不在京中,弟侍奉父母勤孝恭谨,令儿臣动容,父皇,儿臣以为此亦当嘉奖!守戎乃皇子,待冠年本该分封,却非论功行赏所得,若依左相所言,父皇应允而不为,岂不又亏欠一次?”
他抬头看向守戎,眼里满是诚心正意;转向皇帝,又满是期盼恳求。
“父皇!弟年幼丧母,离京索居,既然说非因有罪,那更应有所抚慰!如此算来,父皇实在不应拖延,所以儿臣斗胆,请父皇如弟所愿!”
这一下可把满朝的人弄糊涂了,但高太傅转念一想,或许太子是想将嬴王赶出京城?
毕竟藩王在外,可就无甚承继大统的可能了,于是庆幸自己未曾妄言,立刻附议赞同。
他一开口赞同,皇后一党便跟着都不再反对,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皇帝便也就准奏了。
等退了朝,守尘出得大殿见守戎仗剑而候,守戎见了他也难道好气道:“守尘……我有话跟你讲。”
“好!”守尘已经习惯于守戎的冷待了,忽知他特地等候,不禁欣喜,但细想他近来举止,笑容又滞住了。
辞别了身边众人,带着些许忧愁地随他一道同行。
守戎却神情怡然,难得不带着怨愤愁绪,他昂首缓步,平淡地开口道:
“今日之事——无论如何,是多亏了你了……从今以后一别,你好自珍重,至于日后怎样,就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了。”
守尘顿了顿,道:“守戎,我知这是你所求,你要做什么我不愿阻拦,只是……心中真的有些不舍,你我兄弟实在聚少离多,如今你有了封地……或许就是真的分别了。”
“会有再见的一天的,到时就知道了!”他停了脚步,抬头看云。
“我知道的……”他停了脚步,低头叹气。
远远看去,两人身影在晨光中并行,倒正像是相依的兄弟,口中说的是别离的话,细究起来却另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