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庸一事未息,又有另一事起,这日早朝,忽大行令叶东华上禀道:
“陛下,游沙国遣使者前来,今已至京郊驿馆,献上金银数箱,双生美姬,牛、羊各千。”
皇帝不禁疑惑:“不时不节,怎突然送礼示好?是否有诈?”
“非也!依臣之见,并非有诈,乃是有求!”他淡笑摇头,谈吐不疾不徐。
说到叶东华,其人气度颇为不凡,赫赫威仪——人如其名!传闻他曾未冠之年只身赴北,舌战数国,挽得北境称臣,乃朝中第一能言善辩者。而如今年逾四十,风采依旧,刚正不阿之态,相比张㴋更有君子之威,站在大殿上也是不畏不惧,声亮气洪。
“陛下,丹图当政,与昔日达木不同。达木怯懦求和,丹图则志谋双全,继位以来革农通商,解决了其小国牧民、生计由天的第一难题。游沙国已是今非昔比,却主动示好,其意再明显不过!他这是在试探我朝心意,若我朝愿和、能和,便可再和;若不愿和、不能和,便生战!此次是吉是凶,只看陛下是否能应其所求。”
皇帝对叶东华也算敬重,便问道:“叶卿说来,他所求为何?”
“陛下可记得,丹图上回来京时,曾向陛下求娶左相长女,当时臣便求陛下同意,如今他所愿,只怕仍是希望陛下能恩准赐婚。”
“什么?”
皇帝显然有些怒气,叶东华却神情依旧道:
“丹图昔日诚心求娶,却受辱而归,臣已觉不妥。陛下,丹图此人有野心却无容人之量,不可轻易得罪!幸而他对炽莲姑娘情深,如今还肯示好,但只怕这已是最后试探。其对炽莲姑娘势在必得,不能得便开战之心昭然若揭,如今国内天灾人祸,实在不宜有战,还请陛下封炽莲姑娘为和亲公主,拖延时日以求收复良机!”
他话一出,见左相抱手以立,还未开口,早有众多臣子,都以为这叶东华不识好歹,纷纷进言劝阻。
可偏偏这叶东华虽有才,却从不理人情世故,孑身为官并无从属,又是个直通肠子,认定了丝毫不肯退步,全然没把他人的话放在心上。
而皇帝虽知和亲之计可行,可这炽莲是他心目中的未来皇后,自然也舍不得送于外族和亲,左右权衡之下,还是故作轻松笑道:
“游沙国弹丸之地,求娶便应岂非有损国荣?再说他也并无明言,将献礼收下,取双倍宝物赏赐,好生款待使者,再派人前去,以示友好便是了,和亲之事暂且不提了吧!”
叶东华面露失望,接着又一拱手道:“陛下若执意不肯应允,那还请遣臣出使游沙,与其周旋!”
这听起来毫无不妥的话,可皇帝却眉头一蹙,沉吟片刻方道:
“如此小事怎用得着叶卿亲自前往,还是另派人去吧!”
“陛下——”
“不必再言!叶卿安心留在京都便可!”言罢,皇帝匆匆离去。
可叹叶东华向来少有进言,一进言叫皇帝不了了之也罢,还将朝中数党都得罪了,这样的事换做旁人唯恐不能搪塞,想来也只有他叶东华做得出。
至于左相嘛!他也晓得叶东华的生性耿直,只当没这回事,安心得很并不计较,还道:
“果然是将门出身,那股子血气改不掉啊!”。
皇帝走了,和亲一事自然只能压下不提,散了朝,叶东华正往外走,却一抬头见到了炽莲。
她傲然立于阶上,还穿着华丽的舞裙,蝉纱锦辉、衣袂翩翩,金钗耀眼,衬着流云髻上牡丹花开!
她似乎是有意等在这里,瞥了叶东华一眼,走过时只淡淡说了一句:
“满堂忠臣才子英雄,举国安康女儿眼泪,好君子!”
叶东华看见这绝美之资,听见这骄傲嘲讽,一时不禁感叹道:“难怪两国相争,果然她配得上!”
连叶东华尚且惊艳,他的随从更是看呆了!一直看到没了影儿,还不忘啧啧称赞道:
“爷?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女子?爷一直孤身未娶,小的只觉得天上地下没人配得上爷的才学样貌,果然原来还是有的!”
叶东华笑着摇摇头道:“若是我早生二十年见她一面,也愿意倾尽所有求娶,如今——哈哈,算了吧!”
阶上阶下短短一遇,叫叶东华也羞于再提“和亲”二字,回去只一心另寻应对之策,然而姶静听闻此事却又是坐不住了!
近来赵家屡屡噩耗,圣心更是虚实难测,无奈之下,姶静便又想起了当日水燕的话,想着若是太子大婚,一则储君之位可稳,二则或许赵家可保,终究是下定决心去放手一搏!
于是姶静亲自往勤政殿去伺候笔墨,瞅准时机似漫不经心道:“陛下,妾身听闻,游沙国丹图又有意求娶炽莲?”
“嗯,是有这么一事。”皇帝埋头做批,随口应道。
姶静忽叹了口气,可惜道:“妾身以为,炽莲若嫁与他实在委屈了!”
“嗯?怎么说?”皇帝依旧未曾抬头,但听语气,似是走心了
“丹图怎配得上炽莲?妾身倒有一桩更好的姻缘,想告知陛下!”姶静笑道。
“哦?”皇帝终于搁下笔,与姶静交谈起来,“什么姻缘?”
见问,姶静提裙一跪,道:“陛下,妾身一向喜爱炽莲,陛下应当知道,她是妾身心中认准的儿媳,妾身不愿她嫁予那丹图,所以为子请婚,求陛下封炽莲为东宫储妃。”
言出正合圣心,但皇帝仍有犹豫,姶静又紧接着道:
“陛下!炽莲之资,非天子不可与配,陛下前几日方才夸过她才智超群,若嫁去外族,万一助他游沙国国力昌盛岂非大患?何不让这才智留作己用?”
“皇后——言之有理!”
到底多年夫妻,姶静这话不偏不倚正中了皇帝的担忧,姶静再道:
“陛下可曾记得,当年炽莲闹市所作祭春舞,尘儿与她舞乐合奏,一直美传至今,民心早已认定相女与太子是天生一对。炽莲幼年入宫伴读,与尘儿两小无猜,如今定下婚事也叫丹图无话可说,可永结后患。”
“的确,丹图这回未曾明言,朕尚可推诿,若他日再直言求娶,总不能这样一而再、再而三伤他颜面,只怕非要嫁了皇子才能了他的痴心。”皇帝点了点头道,“那便趁游沙使臣在京,把婚事定了吧。”
“陛下明见!”姶静以为事成,自然脸上笑容难抑。
“不过——”皇帝想起炽莲来也粲然一笑,但却说,“朕喜欢炽莲那丫头,也不愿委屈了她,朕改日还是叫左相问问她愿不愿意,再定吧!”
姶静闻言,不由心中却紧了一紧——若是炽莲所爱他人,自己岂不功亏一篑?思及此,不免笑意也就假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