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走进院子时,长亭侯倚正着门框不知在想什么。
她瞅着我,阴阳怪气地说“怎么着,皇上没留你过夜啊,还回我这侯府做什么。”
她好似在闹脾气,我忍不住倾身亲了亲她,她却似被吓了一跳,推开我冷哼一声进了屋,我将宫门的腰牌揣好后也随她走了进去。
后来,一连几日我都同长亭侯分床睡,我虽心痛却也明白,我同她本该如此。
这天是一个雨夜,在我从未去过的乱葬岗里有一个无字墓碑,一位衣服上绣有翠竹的白发老人正站在墓碑之前,老人仍健硕挺拔,但眼睛盛着浓的化不开的悲伤,令人倍觉此景凄然。
一旁为他打伞的小厮忍不住出声提醒“相爷,雨夜寒凉,您得当心身体。”
被称作相爷的老人没有搭理他,而是伸出布满皱纹的手抚上墓碑,就像抚上旧人的肩头,嘴里喃喃自语“当时皇帝执意给那小伢子封侯的时候我就劝过你,你我老矣,当急流勇退,安享晚年,给年轻人腾地方,可你偏不,要做一个什么笔直不屈的破竹子。瞅瞅,如今你这个破竹子连累一家老小魂归土下,徒留一个无字碑。你说,值得吗?”
老相爷掏出手帕咳了两声,小厮又提醒道“相爷,若再不回夫人该担心了。”
老相爷想起那个等不到他归家就睡不着觉的妇人,最后又摩挲了一下那墓碑一角后才转身,却仍在自说自话“要你来回答必定会说值得,罢了,你既然觉得值得那便是值得了。有些事,大概真的比性命更加重要吧。”
第二日上朝,一直称病久未上朝的老相爷将满头白发梳的妥帖着一袭红色官袍踏进殿来站在了最前头,很奇怪,他竟未跪拜皇帝。
皇帝看见他不自觉就皱了眉,但竟也未呵斥,而是挑了挑眉开口问道“丞相病好了?”
老相爷没有回答,探手在袖中摸了一会才摸出一方生了锈的匕首,众臣中有资历老的,已经开始议论纷纷。
皇帝见此眉头皱的更紧,声音里带着隐怒“丞相这是做什么?”
老相爷托着匕首跪下,不卑不亢“此匕首乃先帝临终托孤时御赐,先帝嘱臣在国家危亡之际,对皇帝行劝谏之责。臣今日请出此匕首,正是到了该尽责之时。”
皇帝手指敲着椅子,不耐烦的说“丞相你有话直接说。”
我心中隐有担忧,不自觉看向长亭侯,却只看到她望着老相爷的眼中满是嘲讽。
丞相朗声道“长亭侯冤杀忠臣,扰乱朝纲,罪孽深重,请皇上将他即刻处斩,彻底清剿长亭侯一脉。”
满朝文武在一刹那间安静下来,只有老丞相沉稳的嗓音在殿中回响。
我看着她的脸,口干舌燥,紧张的手指握了又放,此时此刻,惑主的她和忠直的老丞相,我心里在盼着的是哪一个败下阵来?
长亭侯看着老丞相,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丞相,问道“丞相说我冤杀忠臣,扰乱朝纲,如此轻易的说出口,不知可有证据?”
丞相缓缓起身,抬头看向长亭侯,轻蔑的冷笑一声“王勉与我同是先帝的托孤之臣,他为人正直忠厚,你却把贪污之罪强加在他的身上,致使他满门被灭,那你可有证据?”
长亭侯回击道“在他后花园中挖出金银珠宝巨多,不算证据吗?”
丞相握紧了匕首“怎知不是他人陷害,你竟连查证都没有,就匆匆屠戮十几口人,人命在你的眼里就如此轻贱吗?”
长亭侯冷笑“人命?那本侯的性命在丞相眼里是不是就是很轻贱的,轻贱到连证据都没有就要让皇上将本侯处斩。”
丞相看向皇帝,凛然道“臣只是依先帝遗旨尽我做臣子的本分,至于长亭侯的命在臣心中轻贱不轻贱?自是不轻贱的,长亭侯身上背了那么多无辜之人的性命,怎么可能是轻贱的。”
长亭侯眼中露出一丝狠辣“所以,你是铁了心要同本侯过不去了?”
丞相托举匕首再次跪下,对皇上说道“请皇上将长亭侯即刻处斩,清剿长亭侯一脉。”
长亭侯也向皇帝跪下,恨声道“丞相无凭无据就诬陷忠良,请皇上为臣做主?”
皇帝手指敲着椅子,似在沉思,似在取舍。
长亭侯又补充道“且丞相蔑视朝廷,蔑视皇上,是为大不敬。”
皇帝的手停了下来,他看向丞相,眼神冷毅“朕曾多次下旨召丞相上朝,丞相都以病为由婉拒,今日朕看丞相可不像病弱之人的样子,且刚一回朝就用先帝遗命威胁朕,要处死朕的长亭侯,丞相,朕敬你是老臣,你却也不该太过分!”
丞相抬头,不慌不乱“皇上若是不处死长亭侯则天昌朝将亡矣。”
我觉得丞相大概糊涂了才会主动给人递刀子,长亭侯眼中露出光芒,又加了一把柴火“看来丞相对皇上不满已久,竟出言诅咒!”
皇帝显然已经动怒,他召来内侍吩咐了几句,那内侍一个回转间奉上来一个锦盒,皇帝打开锦盒,手中拿着的是一把同丞相手中一模一样的匕首“父皇在临终之时分明将贴身匕首交给了朕,又怎么可能在丞相手中,丞相你怎敢伪造先帝遗命!”
丞相抬眼看皇帝,想着当年聪慧的男童怎么就变成如今的样子了,他双手撤开,匕首便“咣”的一声掉在地上。
众臣中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循声看去,发现正是云川侯,他眼眶已有些泛红。
丞相站起身笑了起来,笑声爽朗又痛快,笑完,一切重担都仿佛自他身上消失,他说“罢了,我今日已经算是全了与先帝的君臣之情,与王勉的知己之交了,结果如何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皇帝眼神冰冷,吩咐道“将丞相压入刑部大牢,没有朕的吩咐,谁都不准探望。”
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求情。
我看向长亭侯,看到她眼中有些惊讶,却又暗暗压了下去。
我也很惊讶,皇帝竟没有将丞相当堂判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