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屋内,我发现董袭香并没有走,觉得她先前那般急匆匆的,现在又一脸淡然,遂心生了疑惑开口问她。
她只道:“教主还有事吩咐,做完之前不能离开。”
董袭香原本只是到穹云派制衣妆扮,如今却因我被泉幽捉来,我瞧着她,心里添了几分同情之意。
“他还吩咐你什么事了?做完就放你离开了吧?说吧,看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董袭香眼神阴郁,“只是说让我留几套新衣给姑娘,待教主看后满意了就会放小女子离开了。”低头捏了捏手中的绣帕,似是不安。
“没关系,你只管做出来,到时我亲自送你离开,不必忧心。”我坐在凳上淡淡地饮了一口茶,望着杯底碧绿的残茶,有些失神地喃喃:“到时候就可以离开了,真好。”
而我,却不知道何时才能离开这个地方。
“听说凌露姑娘也到月影教了,不知她现在人在何处呢?”
我抬头看她,“你寻她有事?”
董袭香小心地点了点头:“之前阙掌门亲自斩杀千年紫魔蛛,托我将蛛丝制成淤紫缎给凌露姑娘添新衣,将要完工之时被教主带来,因此那衣服上还欠缺些许细节。”
凌露身上的淤紫缎竟是这般得来的。
我听完心里不是很舒服,简短指明凌露所在的那间屋子。
既然要给凌露身上的衣服修饰,她也不能穿着那身衣服了,我想了想,从柜中取来一件衣服交给董袭香,补了一句:“这个拿给她换了,别提是我给的。”
董袭香走后,我将这身淤紫缎做的衣裙换去,拖着劳累的身子到床榻上休息。
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已过了亥时,桌上摆着盛放饭菜的红木盒。
我起身点亮灯,打开盒子,伸手碰触瓷盘发觉还是温的。
难不成有人中途进来温过一遍饭菜?
也无甚食欲,著筷简单吃了几口,忽听见门外一阵敲门声。
“进。”
正想着这般晚了谁会来,就见着泉幽面无表情地推门而入。
“教主大人深夜不眠,反而挑我这处是何意思?”
“嗯,找你是有些要事商量。”泉幽脸上表情难辨,语气里透着冷淡。
看样子他这次确实心怀忧虑,于是我也不再言语激他,平静地问他究竟何事而来。
泉幽看着我若有所思,随即淡然开口:“其实是关于你的修行,你在月影教也有半年了,我发现你的所修习的术法不够纯粹,很难进一步提升境界。”
“这些我都知道,境界这方面,清月不是很急。”
“我知道。”泉幽点了点头,低着头来回踱步,接着又开口道:“可月影教最重要的是修魔功,若修魔功必然会跟其余术法相克,存一而无它…罢了,你若日后想明白了也不迟。”
泉幽说完这番话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从红木盒里取来两只酒杯倾满,自端着一杯冲我道:“来,尝尝这长生醉。”
我没有推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刺激的喉咙,接着返上一股香醇的气味,那味道直冲大脑,让人眼前雾气蒙蒙。
“这酒……”我意识到不对,忙朝后退了几步,有些心慌地恳求泉幽:“属下这些功法已经够了,实在不需修习魔功。”
泉幽淡淡一笑,用帕擦了擦嘴角,俨然变作了一名陌生女子。
那女子如鬼似魅,淡蓝色绸带随着阴风而舞,如蛇信般冰冷的缠在我的脖上,款步向我逼近。
意识被剥离般,眼前变得漆黑一片。
惊叫声扯破黑色的纱幕,眼前突然明朗清晰起来。
手指触碰到粘稠的液体,刺鼻的腥味再次闯入鼻腔,猛然起身站起,猩红的液体打滑鞋底,悚然跑到屋外,只看到一具具尸体贴在冰冷的地面上,血延到了屋里。
那些弟子的尸体中,还有一抹桃粉的色彩,我走近一看,竟然是董袭香。
他们都已没了气息。
我俯下身查看她手上的脉搏,发现已死去多时,一剑封喉,而这些弟子的尸身尚还温热,都是被法力绞断心脉而死,显然那时在我房间的董袭香就是假的。
究竟是谁?我的大脑突然晕眩起来,无力感拖着身体不断下坠,忙运起灵力,却连清心咒都施不出来了。
那女子难道洗去了我的修为?
勉强支撑起身体不被这血气所侵,听见一旁的屋门口传来一阵咳嗽声。
是花萤,她似乎也受了重伤,明黄的衣裙上粘着醒目的血色,嘴唇苍白。
“花萤,是谁把你伤了,出什么事了?”
她听见我的声音,撑着眼皮,费力地指了指身上挂着的白瓷瓶。
我从她身上取下,从里面倒出一颗药丸给她喂下道:“抱歉,我法力用不出来,不能帮你疗伤了。”
她摇了摇头,开始自行提气运转法力,良久才吐出一口淡淡的雾。
“是穹云派,教主把他们掌门的娉会捉来了,他们自然是沉不住气。”花萤恢复了些力气,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那他们现在何处?”
“估计已经打到神怜殿了,他们这次突然来袭,泉幽估计不死也要掉一身修为了。”花萤打了个呵欠,语气和之前截然相反。
我心中陡然一皱,忽然想到花萤真身是真魔,穹云派就算是大仙也未必能让她如此。
莫非眼前这人…?
我将手默默移到腰间,还没等摸到匕首,一柄寒剑已经抵在我的脖间。
“不要妄动。”
这声音好熟悉。
大脑飞速搜寻着关于这声音的记忆,随后,我会心一笑道:“叶潇师叔,好久不见了。”
脖间的剑锋细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心跳猛然加速,抬眸瞬间,右手握住的匕首挥出光影抵开剑身,左臂屈肘抵着那人的手压在了身下。
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眸,坐实了心中所想,而那双桃眸的主人声音已变得和眼神一样冷漠:“师侄,一年未见,你变化如此之大。”
叶潇师叔,是沂儿和洛溪师兄的师父,四年前也是他将我从穹云山洞的妖兽手里救出来,做事为人如名潇洒,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在穹云派的三年我也甚少见过他。
他一向不喜杀戮,十分洁癖,如今却十指沾染鲜血。
他嘴唇向上扯了扯,不温不火道说了句:“师侄,你觉得这样对师叔好么?”
“师叔不妨先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月影教?”
叶潇冷笑反问:“呵,你师叔只去人间游历几月,回来就死了两名弟子,你说我为什么要来呢?”
我心道莫不是凌露误导了他什么信息,忙解释道:“洛溪师兄和沂儿不是我杀的,是凌露找星火堂……”
“我知道。”叶潇打断我继续说下去,眼神添了几分阴翳,冷冷道:“所以我不会对你出手。”
或许因为沂儿和洛师兄,我对他还有些信任,于是收刀回身,准备去神怜殿。
叶潇在我背后道:“你半点修为也无,去了也是无用。”
这我当然知道。
我捏了捏手心,颤抖着呼出一口热气。
我准备赌一把。
如果蜃珠在泉幽的手上,这一切都还有转机。
我拼命奔跑着,腥热的风灌入口鼻,扯出脆弱的薄膜拉出裂痕,双足如坠千金般压痛骨头,耳中似有虫鸣不断聒噪。
神怜殿前,俨然一番尸山血海的场景,在各派围攻之下月影教弟子所剩无几,而大仙正与几位掌门围攻泉幽。
他以一敌五,丝毫不落于下风,手中魔扇挥出夹着暗刃的飓风,硬是将其中一位掌门打翻在地破了困局,轻轻落在神怜殿门前。
泉幽一身银灰色衣袍,惨白的脸上擦了几道血痕,瞳中散着红光,妖魅异常,魔气因他兴奋的精神溢满全身。
我跑到泉幽身旁,想问他蜃珠在哪儿,却听见凌露的声音从空中传来。
“就是她,阙师兄,就是这个妖女先前杀死洛溪兄妹,划伤我的脸,还将我虏到此处鞭打折磨!”凌露的声音满是委屈和娇弱,连我听了都要忍不住心疼了。
大仙看到了我,很快把目光收了回去。
那个眼神里,似乎充满了失望。
现在我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曾经用妖丹救过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无恶不作,心狠手辣的月影教弟子。
他这样看我,是觉得我可怜么?是啊,他早就不是我的大仙,而是穹云派掌门,阙寒。
我冷笑一声,狠狠地用目光扎她一眼:“是吗?你说这些违心背德的话,就不怕午夜梦回的时候梦魇缠身?”
“死到临头还装模作样!”凌露气恼至极,提掌便飞身向我打来。
我本想试着唤出冰莲,忽感到背后的衣领被人一拽,一个身影挡在我身前接下了那掌。
定睛一看,竟然是叶潇。
叶潇接了凌露一掌,手心顿时被寒气侵袭,冰霜顷刻爬满了他整只手臂,他轻呵一声,运转体内法力化了寒气,但是手心里一处黑红的像是雾气的东西却侵蚀难消。
这倒像是用凝霜咒夹杂煞气使出来的,而这一招,原本应该是我的术法。
叶潇失笑道:“师妹,这几日可是得了什么奇遇,功力见涨啊。”
“哪儿有什么奇遇,不就是被这妖女捉来罢了!”凌露拂袖唤出一朵琉璃般的冰莲,挑衅地看我一眼,接着蹙眉道:“倒是师兄你这是何意?为何护起这妖女来了!”
“哪儿有什么护与不护,只是想把事情问清罢了。”
凌露柳眉倒竖,愤然道:“我不是说了么!洛溪兄妹就是被这妖女所杀,我这便是要为他们报仇,烦请师兄让开。”
“是非对错总要一一查验才能出个结果,我若问清事实确如师妹所言定不阻拦,可若未问得清楚,师兄我,也不能交人。”
“你!”凌露吸了口气,语气变得委婉:“师兄与我在穹云派同门十数年,莫非是信不过我么?”
叶潇语气强硬:“我向来不看片面之词,只看真相。”
场面一度僵硬。
只见凌露慢慢运起法力,似乎铁了心现在就要去我的性命。
叶潇将我护在身后,提剑运气。
“算了,露儿,我们先帮阙寒杀了那魔头再说也不迟。”
一名身材纤细的蓝衣女子打破了僵局,只见她走到凌露身边附耳小声说了几句,凌露便收了冰莲和她一同离去了。
我见着那蓝衣女子,像极了在我昏迷前见到的那个“假泉幽”。
想着我这身修为和法器如何去到凌露身上可能与她有关,遂开口问道:“师叔,那女子是谁?”
叶潇咳了几声,漠然道:“穗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