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今日特地命人为她换上了昨日赐封典礼上的礼服,又携着一大队人马雄赳赳气昂昂的来到元乐照的面前。
元乐照冷眼瞧着她这幅小人得志的模样,心下盘算着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傀儡术下到她身上。
然则她暗中观察了许久不得不失望的承认今日没有机会下手了。
谢氏刚坐上皇太后的宝座,谨慎得很。即使元乐照灵力被废,她也不敢掉以轻心,身前身后围满了宫人。
元乐照的傀儡术要穿过这么多人下到谢氏身上显然是不可能的。
而谢氏最见不得元乐照从容淡然的样子,她十分厌恶元乐照此刻骄傲的模样,明明是已经落入泥塘的人为何还能不见一丝窘迫?
谢氏抬头给身旁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心领神会立马上前指着元乐照道:“九公主,见着太后为何不行礼?莫非在宫外住得久了,连规矩都忘了?”
“呵呵,你这奴才倒一直在宫里,也不见得你的规矩有多好。”
元乐照虽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但对面站着她的是害死她全家的刽子手。
想来这些日子他们没有暗地里杀了她,那她必然对他们还有些用处,是以性命暂时无忧,不过看样子要受些苦头罢了。
元乐照认为反正卑躬屈膝与不卑不亢结果都一样,她又何必去摇尾乞怜。
但她想错了,谢氏不是不要她的命,而是要百般折辱她后再要了她的命。
元瑾因着元乐照降生后元朝风调雨顺的缘故原本打算留她一命。
谢氏却无论如何不答应,最终元瑾拗不过自己的母后还是将元乐照交于她处置。
谢氏轻轻抚着自己的指套,“看来九公主还搞不清目前的状况,本宫喊你一声九公主已经是对你莫大的恩惠了。
如今的你连个奴才都不如,本宫劝你还是别把从前那副嘴脸摆上来,白白让人看了笑话。”
谢氏一口气将内心的不痛快都说了出来。
忍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尽情的羞辱元乐照,谢氏当然不会手下留情了。
谢氏示意那嬷嬷上前按住元乐照,“九公主不懂规矩,你们教教她便是。”
那嬷嬷点了几名宫女,将元乐照按在地上,“九公主,见着太后要行跪拜之礼,既然你不会那奴才们就斗胆教教你了。”
语罢,几人抓着元乐照的头发将她的头往地上磕,一下又一下。直到她的额头血淋淋一片,谢氏才命人停下。
“九公主,时日还长,往后就由母后慢慢教导你宫里的规矩。”谢氏特地加重了“母后”二字。
元乐照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待谢氏羞辱够了笑逐言开的离去才勉力从地上站起来,她望着门口眯了眯眼,虽然无法近身伸展傀儡术,但她也不是毫无准备。
谢氏等人一踏进这个门,就是踏进了她这几日精心布置的风水咒中。
这风水咒虽不能对人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足以让谢氏一闭眼就梦魇缠身。
元乐照不在意的摸了摸额上的伤口,转身继续去改进她的咒术。
谢氏这几日估计没精力来找她的麻烦了,但只要谢氏找个道长很快便能看出端仪,自然也能想到是元乐照动的手脚。
所以这几日元乐照要加快速度继续布局。
果然,连续两天谢氏没再来过,只是这宫里想巴结谢氏的人多得是。
谢氏根本不用亲自过来,只需稍微透露口风,即刻有一大批人出来落井下石。
元乐照没有想到,既使谢氏不来她也根本没有时间布局了,每日来羞辱她的人轮番排着队在等着。
而她的饮食起居在新皇登基后也一直被苛刻,除了受伤与休息不足,先前连日画符也耗费了她太多心血,元乐照的身体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况且接连几天下来,元乐照总是旧伤不好新伤又添。
曾经贵不可言的九公主,如今连叫不上号的阿猫阿狗都可以随便来踩一脚。
即使元乐照心里早有准备,也一直强迫自己要坚强,但这落差让她的内心已逐渐奔溃。
她曾经预想的手刃仇人的画面,如今看来似乎也是异想天开。
现在的她手无缚鸡之力,仅会的一点傀儡术连谢氏的身都近不了。她想通过谢氏来实施什么计划看样子根本没有可能……
几番打击之下,元乐照最终支持不住倒下了,阿荼到谢氏处回禀元乐照的近况。
得知元乐照高烧不退还开始说起了胡话,谢氏装模作样的说了几句好话,“这天气时好时坏的,人最容易感染风寒了,你可得好生照顾主子,多喂些水。”
阿荼见谢氏没有让太医过去的意思,忙表了番忠心便退下了。
在场的人心知肚明谢氏这是要元乐照的命,却还要假意赞谢氏一声宽厚。
谢氏听了几句便挥手让众人退下,这几日她总休息不好,没有精力继续同她们闲话。
“姐姐,我们还是别参与其中了,九公主毕竟是神女下凡,往后怕是要遭……”
从谢氏那出来的几个嫔妃私下里在讨论整治元乐照讨谢氏欢心的事,芜常在悄悄拉了拉表姐的衣袖小声道。
其他妃嫔见状不满的出声:“妹妹有什么话就说出来,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芜常在有些尴尬的望着表姐,哪知林氏却嫌弃道:“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如此胆小怕事,难怪不得贵人喜爱,让各位姐姐见笑了。”
芜常在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林氏两句话气得她含泪告退离去。
众嫔妃没有理她继续商议,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经过的元韶冰冷的眼神。
新皇登基,原本不受待见一直受人忽视的十公主元韶,突然成了人人眼中的香饽饽。
各朝臣家中若有与元韶年岁相近的儿女,都或多或少动了一些心思。
元韶对这突如其来的“宠爱”却不似她母后那般欢喜得忘乎所以,反倒觉得十分反感。
快到寝宫时,元韶突然停住了脚步,转头吩咐侍女去帮她准备一些东西。
宫女寻来后,元韶带着这些东西去到软禁元乐照的宫殿。
看守的侍卫听闻是元韶直接放行,元韶一进门便瞧见阿荼正趴在桌上打瞌睡。
随行的侍女上前叫醒了她,元韶闻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皱了皱鼻子,“你们先出去吧。”
侍女不放心的道:“公主,奴婢还是在里边伺候您吧,若里面的人伤了您可就不好了。”
元韶哂笑道:“里面的人?那是九公主!哪里轮得到你这奴才来说三道四!还不快给本公主滚出去!”
侍女见她发了脾气,即使再不放心也不敢多说了,只能和阿荼一道退了出去。
元韶等她们出去后才往里面走去,元乐照躺在床上连被子都没盖上。
她伸手探了探元乐照的额头,手心传来的温度让她不禁低呼,“好烫!”
元韶忙拿出酒来为元乐照擦拭身体,又强行给她灌下带来的药,见她的嘴唇干裂得起皮,又去倒了水喂她喝。
做完这些,元韶坐在地上望着元乐照发呆。
说实话,这些年来她同她的母妃一样,总是活在元乐照这个名字的阴影之下。
她曾经一度像她的母妃那样无比憎恨她,只是很幸运后来有一个人的出现治愈了她……
那个人在她被宫人拿来当茶余饭后的笑料时、得不到父皇的宠爱时、被母妃责骂没出息时……
总是会及时出现,细心安慰她,给她讲笑话,带她最爱吃的藕粉桂花糖糕……
慢慢的,她知道,她不得人喜爱不是她不够好,而是宫中多是趋炎附势之人。
但每每听见母妃拿她与元乐照相比元韶心里还是会不舒服,是以后来她一直在避开他人的视线。
只要不出现在旁人的视线中,她便一直很快乐,在多少个别人不知道的日日夜夜里,有一个人的陪伴让她安心且知足。
“那样美好的日子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了啊……九姐,不是只有你的人生被毁了……你快些醒来吧……”元韶流着泪喃喃自语。
元韶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曾发现元乐照早已经醒了。
元乐照见到元韶的刹那本想将傀儡术下在她身上,元韶是最有机会接近谢氏的人。她想,至少在死前要拿下谢氏的人头。
但元乐照看着地上的药和水壶,只一瞬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元乐照想起从前她的十妹在宫里也实属不易……罢了,即使她的母后和兄长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情,她这个十妹必定也是不知的。
元乐照听见元韶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人已是泪流满面。
元乐照想了想还是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多谢。”
元韶闻言回过神来,忙擦干眼泪,“你醒了?”
“嗯,你怎么会来。”元乐照强撑着起来。
元韶不知如何回她这个问题,只道:“你好生照顾自己吧,我来……只是来还一个的人情罢了。”
元乐照刚要开口,元韶像是想起什么又急急道:“对了,听说有个叫温纪的人,一直尝试营救你出宫。但我皇兄他找了蜀山的掌门坐镇,你若有什么话,我可想办法替你传一传。”
元乐照平静的盯着她,似乎要从她的眼睛里看出真假,“为什么与我说这些。”
“九姐,我不希望你出事。因为这世上,除了我和你,没有一个人会想念他了。”元韶思量再三还是说出来了。
“你说的……是三哥?”元乐照试探的开口。
元韶深深的望了她一眼才答道:“是。”
元乐照想到她方才的模样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但真的听到了她肯定的话语还是接受不了……
听元韶的意思,她对三哥可不是一般的兄妹之情,更像是……爱慕。
她们虽不是一母同胞,但都有着同样的血脉,元韶竟……爱慕自己的哥哥,这让谁听了都觉得荒唐至极……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三哥他……知道吗?”
他知道吗?元乐照的话让元韶陷入了回忆中……
记忆中,第一次与元泽说话是五岁的时候。
彼时元乐照在朝堂之上舌战群儒风光无限,而却她因背书都背不利索被母妃狠狠打了一通。
谢氏拿元韶出了气便扔下她走了,元韶负气独自跑到了远离人烟的无名小池旁放声大哭,一边哭还一边骂,骂元乐照,骂她的父皇母妃,骂太傅……
元泽当时正在湖边的亭子中饮茶,等元韶发泄完了他才从背后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提起来。
“嘿,原来是你这个小不点,来来来,陪三哥喝会儿茶。”
元韶被提在空中十分尴尬,两只小脚“蹬噔”乱踢还是被元泽提进了亭中。
那是他们第一次对话,元韶在池边大骂他的亲妹妹,以为他定会教训自己一顿。
没想到元泽却同她说:“阿照除了话说得利索些,一点女孩子的样都没有。女孩子要像你这般才可爱,对了,上次你送给父皇的香囊很是精致,不妨绣个给三哥?”
那天,元泽说了很多,后来回想起来,句句都在点醒她,何必总是拿自己的不足之处同他人的优点去比较。
再后来,她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但她于琴艺与女红上颇有天分。
元韶不像她的母妃那般有野心,或许也是因为元泽时不时提点她,她才没被嫉妒侵蚀了内心。
与元泽的接触得越多,元韶越是钦佩他的心胸与见识。
短短几年,这份钦佩开始慢慢变了,变成了爱慕,元韶也知道这样的情感是畸形的。
但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时时刻刻去关注元泽。
甚至听闻他的未婚妻投湖时,她的内心竟没有一丝怜悯,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那么久的相处,他那么聪明的人应当知道吧?
“这世上,除了你我再没有旁人会真心想念他了。所以我想你活着,至少还有个人能对我的悲伤感同身受。”
元韶没有正面回答元乐照的问题,知道或是不知道那人都已经逝去了,说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若让旁人察觉此事,只会让他的人生添上一处污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