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九睥睨着跪在下首喊她“尊上”的陈崖,漫不经心的开口道:“嗯?说完了?”
陈崖见她态度如此冷淡心里“咯噔”一下,硬着头皮点点头。
“一缕精魂而已,本尊还以为是多大的事。”赵九挥挥手不给他再开口的机会,一旁候着的恶鬼蜂拥而上将他撕成碎片。
陈崖说,他原是赵九分离出的一缕精魂。
受赵九的指示想法设法助她激起心中的魔性,让她体内的妖神觉醒。
待妖神觉醒,将他这一缕精魂归位,她便可以成为三界中唯一的神!
他一直等待的便是精魂归位那一刻。
然赵九听了他的话只是莞尔一笑,便让他真真正正的魂飞魄散了。
陈崖到死也不知道,赵九身上封印的可不仅仅是妖神。
她看着陈崖消失的地方,低声嘲讽道:“谁稀罕你这东西。”
赵九对于陈崖的恨,是见不得他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多呼吸一口气的那种恨。
但陈崖死得这般容易,又导致赵九回看满目疮痍的世间时,内心升起一股不真实的感觉。
这时她恍惚想起无道仙长坐化前,问她日后能否对世人怀有一丝怜悯之心。
当日她不懂是什么意思,懵懵懂懂应了,如今看来却是失信于人了。
说起来,人间与修仙界会遭此大乱完全是她的过失。
赵九眼中忽明忽暗,正当她内心烦躁不已时,从远处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
手下的妖魔似发现新大陆一般纷纷转头涌了过去。
赵九想了想还是在后头跟了过去,只见被妖魔包围的地方有个男子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提着剑疯狂砍杀。
男子身上的白衣已被染红,他的双眼渐显出疲惫,但手中婴儿的啼哭声让他不敢有一丝懈怠。
这是男子这么多天以来,在凡间找到的第一个活着的人,还是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童。
赵九挥挥手,众鬼不敢放肆,恭敬的让路与她。
待她看清那人,却是旧人相见,四目相对,无话可说。
赵昀见到她时心里不自觉的松了口气,他抱着小婴儿作势要离开,赵九见状命魔军不得追击。
世间的惨状让赵九内心久久不能平复。
陈崖不知道,她魔化并不是因为体内妖神觉醒,而是想讨回一个公道罢了,所以她才可以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至于陈崖所说的统治三界,赵九打从心底根本不在意,她生性便不是那般有野心的人。
但此时赵九的脑海里不知为何闪现出了一个人,那人神色威严的对她道:“神喻降下,重塑三界。”
她摇了摇头将脑中突然浮现的混乱画面甩去,下令将魔军暂时带回了太寅。
赵九明白此时此刻这些魔物能听从她的指挥,大抵是因为它们同陈崖一样,认为她是妖神降世。
而她先前的所作所为,确实像是妖魔的作风。
但陈崖的死让她心中燃起的怒火熄灭,恢复神智的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难当。
她不肯继续当这个妖神,但又怕自己撒手不管,魔军会继续为祸人间。
赵九思来想去,想到了一个可以解决此事的法子,只是不知那人会不会相信她?
暮色降临时,赵昀站在山头上冥思。凛冽的山风将他的回忆拉到很久以前,他刚到蜀山时。
那时的他和阿照无话不谈,一同在师父的教导下修炼。
可是后来,他常常因修炼废寝忘时,便再没时间陪阿照闲话家常了。
赵昀此时想来,自己那时似乎和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让她不要总把心思花在其他地方,要专心修炼。
如今回头看来,阿照那时被说天份不佳,在修炼上也一直没有进益应很是着急吧。
但自己不仅没有开解她反而处处打击她,也难怪后来阿照同他生分。
断魂谷中,他气阿照对温纪那么上心。是以在温纪被困时,赵昀私心里希望他永远消失。
只是他低估了温纪在阿照心里的位置。那件事之后,他与阿照的距离更是愈来愈远。
当年坤宁宫的那场大火,他是想帮阿照的。
但是最后,他却不敢也没有能力与师门抗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受苦。
赵昀觉得元乐照这一生真的很苦,她生来便拥有父母、亲人、朋友无尽的宠爱,到最后却又一一失去。
如果她没有体会过这些极致的爱,那她便不会像现在这般痛苦。
从前他不懂,因他生来没有父母,自他有记忆以来,他的生活里只有数不清的呵斥和鞭子。
是阿照带给他生命中的第一束光,赵昀一直很想保护好她,但却总是保护不好她。
阿照曾经对他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立场,但是他对她,应该是没有立场的。不然他便和那些人没有两样。
他想了很久才明白,但明白过来时,他与她之间的裂缝已经无法弥补了。
赵昀的思绪头一次飘得这样远,他沉浸在回忆中压根没有注意到,一个黑衣人一直在不远处望着他。
那人等了许久,却仍不见赵昀回神,只得默默的将信扔向他后快速离去。
赵昀本还停留在思绪中,但信夹着风声飞过来时,他本能的伸手接住了。
他望了望四周,周围早已没了人影。
赵昀蹙眉将信打开,信上写了满满两页。他快速的读下去,脸上浮现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赵昀翻起信重新又读了一遍!读第二遍时,赵昀猛烈跳动的心脏终于平静了些。
平静过后,他的手却有些微微颤抖。他在山头站了一夜,任由露气将他的衣裳打湿。
三日后,赵九带领魔军行至蜀山时,在蜀山躲藏的修士看着乌泱泱一片的魔军,一个个面如土色。
赵昀在人群中抬头望她,她今日着了一身绣着金纹的红衣,明艳又不失英气。
似乎多年前的小公主长大回来了,成了一个英勇的女将军。
蜀山的柳长老率先站出来道:“赵姑娘,许久未见。不知你可否记得,从前你与温纪在蜀山学艺之时,鄙人也曾给过你们两句指点。”
赵九垂眸瞥了他一眼,十分不给面子的道:“你不说我还真不记得。”
柳长老听了面不改色继续道:“也难怪,是鄙人没有尽到教导的责任。赵姑娘,念在往日的情分上,你今日可否高抬贵手?”
赵九不答话,举起手中的剑往结界上试着砍了几刀,结界受到冲击轻微的晃了晃。
结界下的众人随着她的动作心跟着提了起来。
赵九却像个调皮的孩童恶作剧得逞般,露出甜美的笑容道:“还挺结实的。”
昔日赵九在蜀山的师父秦莫衫,见她态度如此傲慢实是气不过。
只见她御剑而起,说出的话句句铿锵有力。
“师兄!不必再与她浪费口舌了!大不了死前多杀几个魔物,此生也不算虚度!”
秦莫衫语毕完,赵九敷衍的为她这番言论拊了几下掌,“秦长老真是好骨气!”
秦莫衫冷笑一声道:“你不必在此阴阳怪气。往日我待你不好,更没有旧情要你念及,战场上相见时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秦莫衫这番话激起了其他人的共鸣。眼下活下来无望,与其苦苦哀求毫无尊严的死去,倒不如拾起傲骨奋力一战!
“秦长老此言正和我等心意,黄泉路上,再同诸位比一比谁砍下的魔头多!”昆仑虚一个弟子站出来高声附和。
弟子们接连站出来呐喊助威,蜀山这边顿时士气大振!
秦莫衫等人主动将结界打开,准备与赵九生死一博。
赵九也不急,等结界完全打开才喝令魔军发起进攻。
一声令下魔军便气势汹汹开始攻击。没人注意到此时赵九对着一个人无声的做了个口型,那人点点头便转开了脸。
两边厮杀激烈,尘土遮天。奇怪的是,蜀山的修士并不像他们所说的那般勇往直前,而是且战且退。
等魔军后知后觉被引入了一个巨大的山谷上方时,已来不及反应了。
落在魔军尾翼的赵九瞧准了时机发动阵法。
她以自身为阵眼,将这群魔军送入了山谷中原先准备封印妖神的法阵中镇压。
众人皆默默的看着这一幕。
三天前,赵昀收到了一封信,信上写得便是今日封印魔军的计划。
他们猜到了这封信是谁送的,但信与不信却又是一个问题。
还没等他们做出决定,赵九便带着魔军“杀”来了,他们登时乱了阵脚。
幸而蜀山的两位长老出来与她拖延时间,最后还是秦莫衫的一番话让他们决定赌上一把。
结果是他们成功了,赵九真的如信里所写救了他们。
这样的结局说感激吧,这场灾难本就是她引起的,说痛恨吧,她原也可以不用牺牲自己这般做的……
各人心中五味杂陈,只有赵昀,心中真真切切的都是在为她难过。
不管如今的她被称为妖女或是救世主,赵昀始终还是把她当成那个单纯又烂漫的小公主。
这场毁天灭地的灾难就这么戏剧性的画上了句号。
从它发生到结束,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这三个月里他们经历了太多的事情。
而赵昀在人间救回的小婴儿,据说是有帝王之相,看着还是有纵横驰骋之才的。
赵昀舍弃自身修炼的时间,将婴童带到凡间好好的抚养成人了。
那婴童也没让人失望,成为了一代贤君,让凡间从拾往日繁华。
赵昀此前为助他创立新皇朝,持剑征战四方,从无败绩。
然他却不接受皇朝赐予的任何封号,是以世人只喊他一句赵将军。
即便如此,只要提起他,人人皆肃然起敬,赵将军的名号一时风光无两。
但他却在皇朝稳定之时毅然离去,隐居山林潜心修炼。
而修仙界自那次浩劫之后,再次避世。
他们所经历过的事记载在史书上,也不过寥寥几笔便可将前因后果记清。
然他们在此间的彷徨无助却是旁人无法描绘与感同身受的。
是以他们都选择不再重建门派,各自隐去修行。
这次大难,是祸亦是福。遭此一变,他们才真正领悟到修道亦是修心,心无杂念,方能悟道。
从前他们过于追求修为上的进益,本身就违背了修道的本意,才会事与愿违。
如今他们只求内心清明,不欲再搅入那些是是非非中。
所有的一切看似都回到了正轨,殊不知在这期间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件事:世间妖魔横行,为何他们所信仰的神却未曾露过一面?
回过头仔细一想,赵九成魔的事情到底是巧合或是人为还值得推敲一番。
若是人为,那背后操控之人又是谁?三界之中谁有这个能耐去下这盘棋?他背后的意图又是什么?
这一切谁都无从知晓。直到赵昀在若干年后飞升成功,在仙界遇到了本该葬身蜀山的赵九。
他才隐约察觉到当年的事情事有蹊跷。
当他兴奋的同赵九打招呼时,在场的仙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赵九没有理他自顾自离开了,仙界众人对他也好似避之不及。
有位小仙倌好心的悄悄提醒他,“赵将军,恭喜你飞升。但你千万别在人前提及你们蜀山,这是仙界的忌讳。”
赵昀纳闷的询问他原因,小仙倌闭口不答,只让他记得便好。
后赵昀在仙界来回游览了几番,发现自己的仙邸似是被刻意安排在了仙界最边缘处。
且整个仙界打听来打听去竟没有一个来自蜀山的仙人。
蜀山从前不是也多有师祖飞升成仙吗?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赵昀满腹疑虑得不到解答,他见众人一提此事表情便变得讳莫如深,不愿多谈,也只能暂且搁置此事。
他心想等日后与仙界众人混熟了,再来打听也不迟。
放下心事的赵昀回到仙邸,先蒙头大睡了几天,便开始投其所好与人套近乎。
终于在某一天,有位仙子松了口。赵昀这才知道,仙界之所以忌讳提起蜀山,是因为赵九从前与蜀山结了仇。
赵昀听闻后更加疑惑,按理说赵九也是凡人飞升,为何让仙界众人忌如此忌惮?
他决定亲自去询问她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