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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失意

全世界都想让我离世 汜汜酱 5194 2024-07-07 08:57

  无殇得知成绩的那天清晨,临安漫起了白雾。她站在书屋屋顶,看着茫茫的白雾,看着朦胧的山山水水,心里有压抑,有难过。

  酒喝了一壶,杯子被她扔在地上,转脸又晃着身子在空荡荡的房间转转悠悠。她扔了几本书,嘴里嘟嘟囔囔,在地上躺了许久后,又将那些被扔的书捡了起来。

  她开始整理书架,无意间发现许多空着的试题,于是坐下来拿起笔认真地做题。题做完,她跟自己下了几盘棋,又弹了几支曲子。她弹琴时似乎做了个梦,手指开始乱晃,晃着晃着,曲子变成了夏至日那天的调调。她惊醒,怪自己居然把写词的事给忘记掉了。

  伏案写词的时候,她父皇秦炤来了。

  她知道他会说什么,同时她渴望他会说些其他的句子。可是她很失望,这个从得知她一模成绩开始,便奔波许久的父亲,并没说出她想要听的句子。

  他有愤言,有一肚子的疲惫,想要说,见她,却不敢说。他只说她在针对他,他说她不懂事不理解他的苦心,他说他心力交瘁,说他好累,好累。他谈及“孝”,谈及“责任”,谈及“未来”,她没表态,也不反驳。她一直平静地听着,直到他因她沉默而说不出句子时,她才静静地开口。

  她问他:“你可知我母亲生我是为了什么?”

  他不知道她为何这样问,当然,他一时之间也给不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又问:“你可知我活着是为了什么?”

  “你活着……”他看着她平静的好似死了的双眼,竟然难过的说不出什么话来。

  “你可知我考水木宫是为了什么?”

  她又问,这下他能答上来了。

  他答:“求你长命百岁。”

  “为何要长命百岁?”她的双眼开始有活着的气息。

  “你生来福薄,寿短。父皇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他看着面前瘦高的她,眼睛开始湿润。

  他好像听见了十几年前,腊月初一那天,南国皇宫里她的第一声啼哭。那时她那么小,小的一只手就能抓住,现在竟然长那么大了。这么多年来,他时刻挂念着她,可是仔细想想,她好像并没有在他生活里出现过多少次。他甚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长到这样高的,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改变的喜好。

  何种喜好?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喜好是什么呢。他责怪自己的失职,却又想,待她考上了水木宫,有的是时日去认真了解她呢。

  “这世上,哪个做父母的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好的。让你考上水木宫,是为你好,你怨我,气我,只要结果能是好的,什么都行,怎样都行。”他在乞求,他乞求她不要拿自己未来开玩笑。只要考进水木宫,只要她修了仙,只要她好好走下去,她的生命便因此延长。

  “所以,你只是不想自己难过,才想让我活着对吗?”无殇再发问,那话,掷地有声,冰冷刺骨。

  “你怎会这样想……”他惊讶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囡囡,这世界,这世界哪有父母亲是为了让自己不难过才让自己的孩子活下去的啊。既生之,则养之……你……”他有些气,他气她这样想。她是他的女儿,是他的骨血,是他宝贝,他的爱,他想让她活下去。

  他只是想让她活下去,活着意味着可能,意味着她可以获得幸福、快乐和这世上所有美好的一切。

  “生之?养之?你?”她讽刺一笑,转身把那沓做完的试卷扔到他面前,“是,你生我,你养我,你的功德高于一切,所以你可以操控我的一切,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有什么资格决定我的人生?”

  “囡囡,你……”

  “你年轻时没完成的梦想,你逼我去完成,可是,凭什么?还有,是不是我没有考水木宫的资格,是不是我接替不了你的梦想,你就任我自生自灭。是不是?”她开始扔笔,开始扔墨和砚。

  她的眼睛落在灯笼上,白色的灯罩里跳跃着亮色的烛光,原来天早已黑了。

  他听她说这话时,几支笔砸在了他的衣服上。他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秦炤少年时期才得知自己早够资格去考水木宫,可是因为他那时已是储君,又因他父皇早早地拒绝了,他幼时就燃起的成仙的渴望便在那时成了巨大的遗憾。秦炤的孩子当中,只有无殇一人够资格去考水木宫,无殇理所当然地认为如此。

  “我因你来到这世上,但我不是为你才活下去的。你明知走下去就是要受苦的,那你为何不在得知我福薄的那一刻便把我掐死?为何不让我早早地死去?你这样让我活得不知道为什么活着,有什么意义?”她开始扔书架上的书,语速缓缓的,声音没有太大,却震得人耳朵痛。

  她近似疯狂的行为让他害怕,他想阻止,手脚却好像动不了了。他被她的话给吓到了,他甚至不敢相信说出那样话的会是他的女儿。

  “还有,就算我完成你那个渴望,可我又不是你,你能得到什么?你什么也得不到。所以,我活下去,或者立刻死去,和你有关吗?我的生死,你有什么权力去决定,或者说,谁给你的权力去决定我的生死?”她扔掉一本厚重的书后,狞笑着直视他。

  “囡囡,我是你父亲。”他颤抖地出声,他是她父亲,他给了她生命,他要为这个生命负责。他要全心全意为了这个生命去舍去许多,要为了这个生命付出自己的全部。

  她生,她是他骄傲,她死,他便失去了一切。

  “我是,你父亲,你生你死,怎么和我没有关系。”他喉头发紧,鼻子发酸,他怨恨,怨恨自己错失她的成长,为何当年那个小小的,乖巧的孩子,如今变得那么恐怖。

  “父亲?呵,我的好父亲,您剥夺我的一切,禁锢我的自由,十几年来又看过我几眼?父亲?呵,你配我喊你吗?”她皱着眉扬起嘴角冷冷说着。

  她不起波澜的语句如锋利的刀剑,一刀一刀扎他的心。

  你配吗?

  你配我喊你父亲吗?

  “囡囡,囡囡……”他近似绝望的声音,低的好像快要听不见了。

  无殇扬着脸走近他,长长的衣服滑过地上的残籍。枝上的鸦雀老老实实地呆着,月光穿过云层朝密叶上照去。玄靛四处望望,想要进殿内,却被一个人轻轻抱起。

  “你问问你自己,你到底配不配。”

  “我叫你父皇的时候,你难道就不感到一丝愧疚吗?”

  “你有什么资格要求一个被剥夺一切的人去幻想未来?你又何德何能让一个被弃了十几年的孩子认真地叫你一声父亲?”

  她终于站在了他面前,凹陷的脸颊,冷白又薄的皮肤,瘦骨嶙峋,扑面而来的冰冷。她脸上的表情他看得一清二楚,她说那些话时似有笑意。他也觉得震惊,她的每字每句都不起一丝波澜,没有情绪,没有怨,没有愤,没有怒。

  她脸上突然堆起了笑,那笑虚假的要命,像是一张皱皱的人皮。

  “我不厌不恨这世人,只厌你恨你。”

  她害怕,她孤独,她抑郁,她绝望,她需要父亲的时候,他在哪?

  “我见你一次,就恶心一次。”

  自她被选做水木宫考生,她母亲就病了。十几年,她见她母亲,只有三次。这一切是谁主导的,谁罚的她母亲,谁拒绝了她母亲最后的心愿,谁逼死了一个母亲,谁逼死了一个孩子。

  “你,滚。”

  这个时候,乌云遮盖了所有的光,烛火颤颤的晃着。蝉鸣散了,残荷将现,白日里略略燥热,夜里已渐渐转凉。秦炤想起来来时的路上整理要说的句子里有那么一句,天冷了,多添衣。

  怎么就没说出口呢?

  他听见“滚”那个字的时候,身体一阵疼痛。他一阵眩晕,欲要倒下去,又怕倒下去影响了他的囡囡,就忍了忍。

  他知道她一直不想见他,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一件事,但又不得不坚持下去。她怨也好,恨也罢,辱他骂他,哪怕动手也好,他也愿意坚持下去。他好想把自己的寿命全数给她,哪怕让自己死去他也心甘情愿。

  他每天都担心着,他怕她突然有一天就离开了,那么她所受的苦,全都是白白遭罪了。他叹她,他怨自己,怨自己不是她,怨自己不能替她受苦。

  他想她好好的,好好活着,活得长长的,久久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只要活着,一切皆好。

  他怕她还会生气,没有用力看她几眼,他懊悔不已的情绪里面好像又参杂诸多不甘。他知她心里一定怒了,于是不敢再跟她讲话,他想多待一会儿,又觉得她会烦他,低低头,忍住泪,一步一步迈出了大殿。

  雾又漫起了,微弱的亮光,树叶叶片摩擦,远远望着,莫名阴森恐怖。

  公主府又恢复平静了。

  那种静,如同坟场的静,如同躺着尸体的棺木的静。那种静,仿佛只要自己也是个死人,就能完美地与环境切合。

  “哎,我今天话真多。”无殇叹口气,责怪自己没把住自己的嘴。

  这大概是有生以来,跟他说话说的最多的一次了吧。

  她头疼,晕晕乎乎的,某些心绪压在骨子里放不出来,她感到疲惫,却不知道该怎样去缓解。

  秦暮离进来的时候,她站在一片狼藉里呆滞着。

  她看他越过书本来到她面前,紧接着,他给了她一巴掌。

  疼。

  她想看他一眼,实际上,那一眼应该也是呆滞的,但秦暮离没给她机会。

  又一巴掌。

  她疲软的身子踉跄了一下。

  又一巴掌。

  她坐在了地上,诶,太疼了呢。

  他一定会教训她一顿,她猜。

  “他何德何能让你唤他一声父亲?秦无殇,你告诉我,你又何德何能做他女儿?”

  “南国尊公主,你能清楚那个‘尊’字吗?他身为一国之君,对你低声下气,任你吵任你骂。秦无殇,你能知点好歹吗?”

  “他给了你那么多其他皇嗣这辈子也渴求不来的东西,可你呢?你怎样对他的?你想想你是怎样对他的?”

  “他是你父亲,他给了你生命,你难道一点也不知道感恩吗?”

  “秦无殇,他到底欠了你什么?他这辈子到底亏欠了你什么?”

  “你到底要让他多失望多绝望多痛苦,你才肯善罢甘休?”

  她歪着头,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

  猛地,他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

  沉默之后,转身,他看见白发少年风尘仆仆,立在大殿里,少年目光放在那个仿佛死了的姑娘身上。他知道自己该走了。

  总觉得自己的出现是那么不合时宜,秦暮离想。

  少年跪坐在地上望着无殇,无殇眨眨眼,咧嘴笑了。

  她道:“你回来了啊。”

  温温柔柔的,怕声音一大就吓走了他似的。

  他皱眉,心疼地点点头。

  “我,我写了词。”她的手扒拉扒拉屁股旁的狼藉,找了许久,终于扒出一张纸。

  “你看看,看看我写的怎么样。”她递给他,他立刻接住。

  “哎,这里太乱了,我收拾收拾。”她慢慢站起,开始认真地捡书。

  “我喜欢最后一句,‘处浊世享清欢’,不过,这里不是浊世,我也就享不了清欢了。真可惜。”她抱起一摞书,放在书桌上,接着又去捡。

  “一些乱凑的字句,有些矫情,想来你也不会太喜欢。我时间少,也总忘,你若觉得不好,我改日再重写。”她跪在地上低着头一本一本地捡,声音越来越小。

  深深放下纸,过去握住她的手。

  她缓缓抬头,眼里涌出哀伤。

  像是暴雨里的山林,呼啸,无助。

  “我一模是劣评,我第二次劣评了。”她不知道,这最后几步她能不能走下去。

  “为什么?”她握住他的手,像一个可怜的孩子。

  “为什么福薄是我?为什么有资格的是我?为什么非要走下去的是我?为什么这一切都是我?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为什么要选择我?为什么非要是我?”

  “今天,我母亲忌日。”她忍着泪低声说。

  “为什么啊?为什么我会被生下来?为什么要让我活着去接受我不想接受的一切?”

  比如接受孤独,比如接受欺骗,比如接受不自由,比如接受被选择,比如接受失去和离别,比如接受不甘和妥协。

  “深深,我……”

  她开始流泪,她说不下去了。

  她好想大哭,可是那太矫情了,连这几滴眼泪她都觉得太造作。

  他给她擦泪,一下一下,擦不完似的。他又一次觉得自己太没用,他什么也做不了。

  似乎自从故事开始,他的存在根本就没什么实际意义。

  他只能抱住她,紧紧地抱住她,像她曾抱自己那样紧紧地抱着。

  她闭上了眼。

  可能自己太倒霉,惹了众神,才致使自己这般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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