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我们的孩子
春天的时候,这个院子开满了花,参加会议的人从花间走过,香味留在身上久久不散。夏天若是来这个院子,哪怕是白昼,这里也会飞舞着漫天的萤火虫。秋日从幽径里穿过,人们可以和路过的松鼠抢果子。
院子不像院子,假山,流水,拱桥,繁花,这一切,布置的像个大花园。
人们进这个院子会发出惊叹声,而像宋子予这些人,早就见怪不怪了。
这院子的一草一木,都是他们亲手栽种的。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那时候宋子予还喊檀焉为师父,喊苏殿卿为殿卿哥哥,那时候一切还没有开始。
宋子予在这个院子里待了三天了,他听说被学院选中的人已经到达濒洲境了。
“堂主,苏院长那里现在还没有消息。”东风擦着额上的汗蹲下说。
一封邀请函召众议员来此,却用“院长暂休”将众人留在这里。
双阁六堂各门,都留在了这里。
“苏院长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定风靠在柱子上疑惑地问,“暂休也不用休三天吧,休就休,放我们回去不就得了,偏偏还留着我们,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也许苏院长有自己的打算,我们先等着就好了。”隔壁的门下弟子朝定风说着。
定风走过去开始和那人聊了起来,宋子予伸头望了望窗外,窗外是明媚的阳光。
亮得刺眼。
一朵花弯了下腰,一片花瓣落在窗台上。
议院的工作人员宣布今日仍旧暂休。
“濒洲境,让一群学生去打濒洲境,能打胜吗?”宋子予喃喃自语。
他记得他来时陈壑楦跟他说了一句他没有太在意的话。他仔细想了想那句话,应该是“宋堂主培养的好苗子要为瀛洲做大牺牲,这个奉献,瀛洲不会忘的”。
学院的宗旨便是让在校生为了瀛洲献出生命,所以宋子予并没有在意这句不痛不痒的话。
可是现在,他总觉得那句话里在告诉他一些什么。
现在,他们相当于被困在了这个院子里,无法接收到外面的消息,也等不来苏院长。
究竟要做些什么?
傍晚的时候,议院的人依旧宣布苏院长还在暂休。这时候,有些人按捺不住了。
“若是真暂休,何不放我们回去?假若没有安排好时间那又为何要召我们过来?”三秋堂堂主楚阔质问议院工作人员。
“恕在下无可奉告。”工作人员冷冷地回答。
“无可奉告?好一个无可奉告!”楚阔突然召出武器去攻击这些工作人员。
“山遥君!”有人想阻止楚阔,却也有人跟着楚阔一起闹起来。
仿佛预示到这些被困的人会动手似的,四周突然冒出许多人阻止这些被困人员寻衅滋事。
巨大的院子像战场一样,漂亮的花如同残破的尸体失去生命。
宋子予趴在窗边,他在想,真相,到底会糟糕到哪种地步?
他想不到。
他不知道这一切都是预谋好的。
去往濒洲境的学生相当于优秀的祭品,这些优秀的祭品的仙力堆积起来正好可以形成一个坚固的屏障阻挡濒洲境瘴气的侵袭。
只要阻挡瘴气的侵袭,那么远征军就会有充足的时间和濒洲境交战。只要让濒洲境见识到瀛洲的实力,和平谈判应该不是问题。
祭品,什么叫祭品。
是死亡。
三千三百二十五个祭品都是精挑细选下来的呢,把对瀛洲有“威胁”的都挑选出来,让他们成为祭品去为瀛洲做贡献。
夜幕降临时,濒洲境正因瘴气的攻击发生巨大的爆炸。
现在已经死伤无数,死去学生的仙力正在慢慢阻挡瘴气,这个屏障正在慢慢变得坚固
当有人跟苏殿卿禀告这些时,徐风凛踏满是看守苏殿卿的房间笑吟吟道:“苏院长,再过不久屏障就形成了,这个困扰瀛洲很久的难题也即将解决,不知苏院长见此是否开心。”
“停手。”苏殿卿看着炉子里缓缓上升的香烟说。
徐风凛坐到椅子上摇头道:“这个计划我的确是擅自做主的,但我想苏院长应该不会介意。”
“停手。”苏殿卿转过身子,对上了徐风凛的双眼。
“你无法阻止我。”徐风凛突然笑了,“我也希望您能清楚您是在阻止谁。”
“我,苏殿卿,在阻止你徐风凛。停手,给我停手!”苏殿卿指着徐风凛吼了起来,“谁让你用这方法对抗濒洲境的!无法和平谈判可以慢慢打!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方法!”
他的怒火像是柔软的风,打在徐风凛身上不痛不痒。
徐风凛一手支着椅子慢慢站起,他走到苏殿卿面前笑道:“是我想用这种方法的?你那不痛不痒的一次次的谈判一点也阻止不了濒洲的侵袭,你不好好保护瀛洲,你能让我眼巴巴看着瀛洲一点点被濒洲掏空?怎么?我用这种方法保护瀛洲也不行吗?你要是有办法,你能让那么多人白白牺牲?!就牺牲这点儿学生就可以保护瀛洲,这么划算的买卖,你不做,我做啊!”
“你还知道他们是学生!他们,他们还只是孩子。”苏殿卿后退一步。
徐风凛在笑,眉梢眼角都是笑意。苏殿卿突然意识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他是院长,是瀛洲的主人,可他也是签过肮脏契约的人,他无法真正地管理这个仙境,他也无法保护他要保护的人。
“孩子?学生?那又如何?他们不是迟早要长大的吗?反正会为了瀛洲牺牲,现在提前牺牲一下,又没什么关系。”徐风凛拍拍苏殿卿,接着又说:“苏殿卿,你在跟我理论的时候,我希望你能清楚你自己的身份。”
“我也希望你能清楚你的身份。”苏殿卿冷冷地说。
他冷漠的眼神映在徐风凛的双眼里,徐风凛看到了苏殿卿的坚定。
“苏殿卿,你确定你要阻止我?”徐风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苏殿卿挺直身子退一步吩咐到:“派护卫军支援濒洲境的学生们,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濒洲境,假若我看到……”
“您若能走出这个房间,护卫军便如您所愿,可你若……”徐风凛掌心化出一把剑,房间的暗处冒出许多人影。
“我想苏院长也应该清楚,您打在我身上的力量是会加倍返到您自己身上的吧?”徐风凛笑着逼近苏殿卿。
“徐风凛,你迟早会为你犯下的错付出代价。”苏殿卿召出自己的武器等待徐风凛的攻击。
“可我知道,苏殿卿苏院长罪大恶极,一定会比我先遭报应。”
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那种震耳欲聋,却不及濒洲境的半分。
苏殿卿知道,也许他真的阻止不了徐风凛,可是,他不想那些年纪还那么小的人就这样死去。
打在徐风凛身上的都会加倍返到自己身上,痛入骨髓的那一刻苏殿卿在想,签订那个契约,到底,做的对不对。
星河落在天空时,定风跌跌撞撞从外面跑来跟宋子予说:“堂主不好了!我听说去往濒洲境的学生大量死亡,而且护卫军刚刚才从瀛洲出发!”
东风焦急跑到定风面前问:“你说的可是真的?护卫军才从瀛洲出发?这怎么可能?去往濒洲的学生怎么可能没有护卫军护着呢?”
定风喘着气,有些绝望地说:“我也想说这是假的啊!可是已经有很多学生死掉了!护卫军也才从瀛洲出发,就算那些学生有护卫军护着,可如果濒洲境那里没有发生大事,为什么又有那么多护卫军去往濒洲境呢!”
东风低下头,看着刚结束打斗的乱七八糟的地面。
“堂主?”定风试探性地问了一下宋子予。
宋子予安静地趴在窗边,听着四周的大人们因得知学生们大量死亡而发出的愤怒的声音,他慢慢站了起来,接着提着宽松的衣服跨过门槛。
左脚先落地,后脚还没跟上,楚阔来到宋子予的门前。
“蕙纕君,我听说你昔日的弟子也去往了濒洲境。”楚阔站在宋子予面前说。
右脚落下,宋子予拨了下胸前的发,说:“听说你的小外孙女也在那里。”
四目对视,漫天的星河沉默如水。
“我们刚和他们打过,你也看到了,打过他们又如何,这个坚固的结界还在困着我们。”宋子予望向那层金色的结界。
“但我们都有自己要保护的人啊!”楚阔看着那个结界自言自语。
我们都有自己要保护的人呢,宋子予笑笑,他一直都知道啊。
远处的宫殿里,满身伤痕的男人用剑支着地一步一步从宫殿走出。
徐风凛像在看笑话般望着苏殿卿一瘸一拐走出殿门,他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冲着苏殿卿喊:“喂,苏院长,您这样还想亲自去濒洲境救人啊,等你过去了,他们的尸体都臭了。”
苏殿卿回头和他对视,他站直了,却沉默着。
徐风凛笑他傻,笑他不值得。
“就算你这样做又如何?人们都知道所有的规矩和命令都是你下的,如果有人知道他们不是战死沙场,而是被密谋献祭濒洲境,人们也只会把罪过归结在你身上。”徐风凛靠在门口,稍有得意。
他在得意,自己虽然不是瀛洲的掌权人,但权力却是在被自己牢牢捏在手里。哪怕自己犯着滔天大罪,人们也只会以为是苏殿卿在犯错。
苏殿卿溢出苦笑:“我错没有关系,我有罪过也没有关系,只要能保护我瀛洲的子民,遗臭万年我也心甘情愿。”
“您真的是很伟大呢。”徐风凛嘲笑他,“你保护的人都如此恨你,不止现在恨你,未来也恨你。付出又如何,他们根本看不见。苏殿卿,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苏殿卿不再说话,一瘸一拐的背影融进了月色里。
徐风凛坐在椅子上等待苏殿卿晕倒在路上的消息,还未等到就听人禀报议院的人冲破了结界去往了濒洲。
徐风凛没有想到那些人居然那么快就破了结界,身边的侍从问了句是否要展开追捕,徐风凛摇了摇头。苏殿卿去了濒洲,那些去往濒洲的学生的家属也去往了濒洲,那么自己也不得不去濒洲出个面了。
听说这种用仙力聚起屏障的场面有点惨不忍睹,献祭一方的仙力从身体剥离出来,身体因承受不住巨大的撕扯力会发生爆炸。
他刚刚说,苏殿卿到达濒洲时,学生的尸体都要臭了是错误的,他应该说,等苏殿卿到达濒洲时,那些学生都变成肉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