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蓝秘境中仙雾缭绕,桃花灼灼,清香扑鼻。
桃花林中,峦尘,木夏,羽申,箬水,明悠,七耀,玄戊长老面色青紫,盘腿而坐,用土地中残存的神息涤荡经脉。
他们身后,有一半的族人已悠悠转醒,玄巳宇堂东翊几人尽力向他们体内渡灵力。另一半人面色暗黑,毒气已侵入心脉,已经成了冷冰冰的尸体。
玄巳看着这些尸体面色晦暗。他夺神器魔器本是为了给族人塑灵脉,没想到灵脉没塑成,这些族人却因他而死。一时间愧疚愤懑悲怆汹涌而来,在心中翻江倒海。罗仲辛站在他身边,双臂环胸,知道劝慰无用,便缄口不言。
宇堂面色凝重,眼中隐隐噙着泪光。他突然十分后悔,若是当初老老实实待在谷中,怎会给微灵族带来灭顶之灾呢?下面躺着的,有他的长辈,也有他儿时的玩伴,还有些尚未成年的小孩子。
东翊目呲欲裂,用双拳狠狠地捶打着树干,手上血迹斑斑。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他怒气冲冲,一棵桃树应声倒下,嘎的一声,打破了死一般的肃静。
云旎回眸看了一眼,心中的内疚加深。
她在想,若不是自己对妖王穷追不舍,他也许不会狗急跳墙,想要夺取神魔之器,提升自己的力量。微灵族遭此大难,她自己难辞其咎。
云旎心中怅然,她不忍再看,一道白光之后,她出现在海边。
海风徐徐,吹在脸上,又几分潮湿的感觉。
她粉裙摇曳,青丝飞扬,亭亭而立,心情十分沉郁。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真的不敢相信这世上有另一个沧蓝秘境。
这里的一花一木,似乎都同她所在的沧蓝,一般无二。
方才身形佝偻的耄耋老人土地公,见到她大惊失色,原来,这个时空的自己,五年前死在了飞升的劫雷之中。
她抬眸看到海边所设的透明结界,流光溢彩,不知是何人所设。虽然没有之前的牢固,但是也足以屏蔽秘境,不被世人轻易踏足。
突然,天边出现了一个恍惚的身影!
身影渐渐靠近,隐约看清是两个御剑之人。
当两个人从仙剑上跳下,目光呆滞地走到她面前的时候,云旎的心猛然跳了一下。
眼前的白衣少年眸清若雪,锦袍少年明目如星,他们正是略显青涩的玄巳和罗仲辛!
原来,这个世界,还有另一个他们!
罗仲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猛地掐了一下玄巳的胳膊,看到玄巳眼中掠过的寒光,方才确信这不是再做梦!
难道,死于雷劫的云旎又活了过来吗?罗仲辛摩挲着下巴,想起不久之前,冥王还带他偷偷看过云旎的转世,那是一个家底殷实的商贾之家,云旎作为这家唯一的嫡女出生,上面有四个哥哥,千娇百宠,已经八岁了。
眼前的云旎,又是怎么回事?
玄巳微眯着双眸,思量片刻,忽然眸光闪烁地问道:“你可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云旎下意识点点头:“你如何得知?”
玄巳淡淡一笑,眼中有星星点点地亮光:“我无数次梦到过另外的世界。虽然混乱,但是我知道但不是假的。”他顿了顿问道,“你可是同一位白衣仙子一同而来?”
云旎已然猜出,他指的是千音。
她笑笑:“或许不久她便会来了。”
罗仲辛瞅着玄巳嘴角玩味一笑,调侃道:“你我同吃同住,已经三月有余,怎么,我梦中的白衣仙子没了,反跑到你梦里去了?”
玄巳垂眸不语,跟着云旎一起向岸上的桃花林走去。
桃花林中,两个白衣玄巳四目相对,两人均是负手身后,长身而立,神情孤傲。一个白色丝带束发,面容略显青涩,一个翠玉簪束发,容颜沉静。
两个身穿麒麟锦袍的罗仲辛面面相觑,均是双臂抱肩,一脸的玩世不恭。左边一个玉簪束发,尚未及冠,右边这个已都戴玉冠,过了弱冠之年。
宇堂东翊以及土地公,看到这副情景,都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
翠玉簪束发的玄巳用深邃的眼神在另一个玄巳身上扫过,转身以极快的速度在桃林中穿梭离去,另一个玄巳赶紧跟了上去。
不必开口,两人就心知肚明。
两个罗仲辛同时开口:“聊聊?”
说着,同时消失不见。
宇堂和东翊回头,看到桃花下闭目打坐的一排人脸色已不再青紫,只是稍稍还有些暗沉。
两人的嘴角不自觉上扬,终于是,有惊无险了。只不过,他们身后很多人,却已身体冰冷,恐怕再也醒不过来了。
沧蓝秘境的琼楼玉宇之后,有一片岩石林。
岩石林之上,有一块巨大的悬崖峭壁,峭壁之下,便是汹涌澎湃的海水。
此刻,两个玄衣锦袍的男子,面朝大海,在崖边盘腿而坐。
海水腥凉,带着潮湿拂在面上。
玉冠束发的罗仲辛淡淡开口:“没想到,我们不在同一个世界,却到了同一个境界,若我没猜错,你也入了元婴境。你修炼道法,莫非也是受紫袍道人引导?”
玉簪束发的罗仲辛点点头,目光放在眼前平静的海面上:“的确。我们的这个世界云旎在飞神的雷劫中死去,灵魂入了轮回。我受冥王之托,代他看管这片秘境,我功法有限,只做了个简单的护境结界,有一日紫袍道人携徒儿小翡前来,破了这结界,给了我一本《道法》,让我修行道术。”说着,他从乾坤袖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古籍,上面墨笔写着道法二字。
头戴白玉冠的罗仲辛微微颔首:“看来,有缘的人,无论怎样,终究会相遇。”他看着海天一线的残阳,想了想终于问出口:“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你,是否和千音有过一段过往?”
他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抬起星眸目光灼灼地望着另一个自己。那张脸,比镜子里的还要真实。
玉簪束发的罗仲辛明显怔了一下,随即又玩笑似的说道:“没错,我们的确有一段过往,我曾经,和她一起回到了微灵谷灭亡之前的空间,那个时候,她还只是一个小灵女,还没有觉醒自己的真身。她拼了命想做的,就是改变她母亲木夏的命运。我在微灵谷困了近一年,慢慢的,对她产生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他喉结鼓了鼓继续说道,“但是后来她封印了我关于她的记忆。直到前些天,我飞升元婴境的时候,封印顷刻间破除,我想起了所有的一切。起初,我不知道她这样做是为什么?难道是为了和我一刀两段吗?但是后来我遇到了玄巳,他告诉我微灵谷并没有被天雷劫灭亡,现在还好好的,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是千音用真身挡了天雷劫,她已经在很多年前,就魂飞烟灭了。”
说着,他的星眸中竟闪出泪光,他仰头闭上眼睛,让眼泪回流。
这一刻,玉冠束发的罗仲辛心中终于释然。原来,他真的不是龙骨石中那份记忆的主人,自己不过是眼前人的一个替身。那么千音呢?难道也是这个时空那个千音的替身吗?
他轻叹一声,感慨命运弄人。
“你如何知道我们的过去?”玉簪罗仲辛的眼泪收了回去,疑惑地问道。
“带有你们记忆的龙骨石,到了我们的世界,所以,我有了这段记忆。”
原来如此。
片刻,头戴玉簪的罗仲辛星眸闪闪地问道:“我之前,见过的那个千音,应该是你那个时空的千音吧?她说过,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属于我的那个千音,早已消失了。”
头戴玉冠的罗仲辛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人生苦短,一切皆会成为过眼云烟。好好修行,以待飞升,方是正道!这个世界好啊,微灵秘境也在,沧蓝秘境也在,我的那个时空,两个秘境都毁了,世间再无地可修行成仙。”
玉簪罗仲辛惊讶问道:“沧蓝怎么毁的?”他知道微灵谷毁于天雷劫,但是没想到沧蓝也毁了。
“被妖王盗了灵印,沉入了大海。所以,我们不得已,才将身中妖血毒的人带来了这里。”他顿了顿,又笑道,“你这个时空不用担心,微灵谷在,玄巳他们不会背井离乡寻找修行地,也不会为了重塑灵脉被人利用搜集神魔器,所有的事都不会发生,沧蓝会好好的。”
说完,他弯唇一笑。
两人肩并肩望向大海,海面上传来海鸟清脆的鸣叫声。
突然,玉簪罗仲辛问道:“既然你们有了龙骨石的记忆,为什么没能在一起?”方才,他看到眼前的人和云旎手挽手,关系不言而喻。
玉冠束发的罗仲辛苦涩一笑,将合欢散的乌龙娓娓道来……
最后,玉簪罗仲辛感慨地说道:“这里的云旎,没有渡过劫雷,死在了劫雷之下,好好珍惜吧。”
海滩之上,两个玄巳迎面而立,雪白的长袍在海风中翻飞。
海风带着淡淡的腥味,吹散二人的发丝。
玉簪束发略显成熟的玄巳率先开口:“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
面容青涩的少年淡淡开口:“你们为什么会来这里?”若是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世界,为什么会舍近求远,不去自己世界的沧蓝秘境?
“因为我们的沧蓝秘境沉没了,所以,要借用这里的沧蓝。你放心,等毒一解,我们就走。”稍长一些的玄巳语气冷冷,目光犀利地看着另一个自己。
“为什么会沉没?”
“这个你不用担心。这个世界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玄巳眼神笃定,在这个世界,早已经没有了穿云镜,天极阵根本无法开启。只要景元随便一算,就知道穿云镜已毁。况且,微灵谷尚在,玄巳宇堂几人根本不用跋涉千里借地修行,更无需为塑造灵脉抢夺神魔之器,沧蓝也不会卷入其中,导致灵印被盗,沉入大海。
他没有多加解释,但是年少的自己必然会心领神会,不再追问。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年少的自己,也没有会比年少的自己更相信他。
他的这九年全在人间度过,而另一个自己显然一直待在秘境之中,人间一月,秘境一日。所以,自己有了成熟沉稳的气质,而另一个自己却还未及冠。
他用灵力探寻,很快发现眼前少年的空灵根已经开启了,但似乎,没有赤灵剑留下的火毒。
“你的空灵根开启了?是紫袍道人带你拔的赤灵剑?”
年少的玄巳点点头:“紫袍道人带我拔剑救青龙,之后便云游四海。我见到那位阴阳鱼玉佩化作的白衣仙子之后,她告诉我去西白国找司明讨要净心咒,如今,我的火毒已解。”
玄巳一听,立刻猜到当初千音换了寄体之后来过这里,她到这里来,无非是因为挂念这个时空的罗仲辛吧,毕竟,这个时空的罗仲辛,才是真正和她有过过去的那个人。
“既然空灵根已开启,你以后最好不要回微灵谷,尤其,要提防火狐妖和妖王。”他想起自己的空灵根,一旦被妖王发现,定会被夺舍。而火狐妖是妖王的手下,离她远远的才好。
年少的玄巳微微颔首:“这个你不用担心,火狐妖已经被母亲赶出了微灵谷,再也无法纠缠我。白丘长老和金婆婆已飞升成了散仙,他们在微灵谷加固了结界,妖物根本无法入谷。”
玄巳深沉的眼眸中陡然有了光,他嘴角不由得上扬,这是这许多年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年少的玄巳继续说:“这些年来,很多人都修为精进,很多人都进了混沌期,飞升指日可待。母亲说,这都是穿云镜的牺牲让人们顿悟了。”
玄巳垂眸,忽然想起那次在冥界取曼珠沙华时,在罗仲辛的身体里看到了从未谋过面的母亲。他答应过,一年之后去看她,然而后面一连串的事情,让他应接不暇,居然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如今算来,已经过了九年。
不知道,母亲还在不在。
“你是不是,和那个白衣仙子在一起了?”年少的玄巳突然问道。
玄巳抬眸,冷眸微眯:“你怎么知道?”
“我做梦梦到了,我看到我和她在一起,但我知道那不是我。”玄巳微微一笑,笑容恬淡。
海风拂过,面容成熟的玄巳苦涩一笑,声音里夹杂淡淡惆怅:“你和我并不像,你比我,温和。”
他很清楚,这些许的不同,正是因为母亲的在世。在他的记忆里,只有严厉的父亲玄诀,母亲早早过世,他从未享受过母亲的温情陪伴。
面容青涩的少年声音清润:“方才,为何没见到母亲?”
方才,他在桃林中看到身中剧毒的父亲玄诀,却并未见到母亲予晞。
玄巳眸光黯淡下去,他哽咽了片刻,冷声说道:“她在生下我那一刻,就雪崩而亡。”
少年玄巳怔然愣住,不再说话。
海风清凉,海面上传来海鸟的鸣叫声,声声入耳。天边残阳如血,漫天霞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