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琚顺着山路继续往幽深处走去,林中的水汽越来越重,堆积在绿叶上欲滴欲流,偶尔坠落几颗下去,便沾湿了她的衣衫一角。
她自然不在意,继续走马观花似的往前走,不多时就来到梅心山涧。
此处是她在赵庄慕学问道时发现的,鲜有人烟。她实在是讨厌那些个繁重的课业,更不喜欢十二年都被圈在一处地方,在费了许多心思后终于发现了这个不用顾忌赵庄戒归的风雅宝地儿,带着夷姿和允十一道欢乐,闲暇之余时常来此处玩水嬉,开小灶,还跑出赵庄去学都内瞎胡闹。
这条山涧原也没有名字,因着高处有片红梅林,梅花飘落时便会落入溪中,顺着山涧流落,她觉着景色雅致,就给此处命名为“梅心山涧”,还在一旁的山石上雕刻上了这几个字,存留至今。
山涧两旁生长着密麻的竹林,幽静深远,溪水从山中深处涌来,寒气入骨,隐隐约约还有幽静芬芳的梅香绕鼻。
她顺着香气往上而去,簇簇红梅竟然还在春日里极尽娇妍,而在云云香气中,一抹孤傲清冷的身影端坐在红梅树下,山涧旁边。
他周身仙气蕴蕴,似乎与天地合一。
听见脚步声,他睁眼望来,既没有视她无物,也没怪她扰他清修。
华琚兀自坐在山涧另一边的石头上,看着金色的阳光与艳色的梅花将山涧染得璀璨,盛开的梅花随流风卷落,她就这样接到了一片打着飘旋儿而下的花瓣。
“真美。”
她抬头见着他还望着自己,于是她往前伸出手臂,摊开手掌,掌心的红梅花瓣在山风中微微颤抖,惹人怜爱。她问道:“元承仙君,这花真的很美,是吧?”
她颇为自豪的继续说道:“我从前就知道这里风景优美,恍若仙境,赵庄之内难得有这等风姿雅意的宝地。想来元承仙君也是如此认为,不然昔年就不会来此处赏梅赏雪,静心修炼。可我现在得说一句,这里可是我命名的,下面那块最大的山石上那四个大字儿看见了吧?我弄的!所以,我们可不是尾随你而来,和你在此处的不愉快,今日便消了吧?”
元承收回目光,垂下眼眸,几瓣梅花落在了他的衣袖上,他用指尖轻轻捏住。他道:“什么不愉快。”
华琚将掌心的花瓣弹入山涧之中,故作惊讶,道:“你忘了?!罢了,忘了也好。”
反正那次丢脸的是她,元承不记得还好些。
她望树望水,望天望地,元承再也没开口了,神色跟从前一样冷淡,让她觉得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四百年前。
而前段时间会出山寻她,又登门来秦苍,还会护着她对着她浅笑,甚至帮她了却了心愿的元承,八成是个幻象,九成是个妖精。
于是她心中开始止不住的猜测,然后问道:“元承,你家里不止你一个吧,还有与你长得一样的兄长或者幼弟对不对?”否则,怎么解释这个人在短短时间内还有两副面孔,性子也是全然不同。
元承道:“我并无兄弟,有一长姐。”神情看起来十分可信。
“哦。”华琚点点头,她觉着今日的元承似乎满腹心事,所以对她爱答不理的。她唤出云烟剑,眼里藏着笑意,道:“云烟复原得极好,前几日还和师兄比划了几下,我很开心。”
元承这才又看着她,嘴角弧度似有似无。
“那便好。”
可他的笑意还未显露,忽然又消散了,无影无踪。他轻声道:“云烟还与你后,你的确欣喜。所以,才理会我。”
华琚用着脚尖点着溪水玩,问道:“你说什么?”见他似乎又要静坐了,她收回脚,急忙道:“元承你可把我害苦了!”
“为何。”
她起身,一个轻跃就到了元承身边,笑得含蓄温和起来。“我这有一难事儿,不知元承仙君可愿帮忙一二?”
元承亦是起身,睥睨着她,道:“但说无妨。”
她轻声细语,姿态亲和:“这次赵庄宴会,又逢容鹤上任,我本来是想单独送个贺礼给他聊表同窗之谊,可左思右想也不知道送什么才好。本来就没想出来,那一日你将云烟还给我后,我太过激动,太过兴奋,一下就把此事抛在了脑后。今日两手空空就来,可见就是要丢脸丢大发了。这样论起来,就是因你而起。”
不等元承出声驳她,说她没事找事,没话找话,她继续厚着脸皮,道:“俗话说,帮人帮到底,现下恰好你我二人在一处,还恳请元承仙君帮帮忙,好生想一想,该如何补救这件事,嗯?”
见她无理取闹,元承的脸色果然沉了几分。
华琚却是自言自语起来:“我屋后倒是新酿了几坛桃花酒,现在赶回秦苍取来也是可以的。可我还有些舍不得,也答应了来年邀请繁花谷主前来品尝,但这一时之间却也没有更好的了......唉,想得我纠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李奚啊,你还真是给我抛了个大难题。”
她肉眼可见元承的脸色沉了又沉,黑了又黑,在红艳菲菲的景色中显得十分诡异。她面色愈发惋惜,叹道:“若元承仙君也想不出个所以然,那我只能快去快回,忍痛割爱,将桃花酒抱来。”
元承仙君面色上的阴云不散,手掌上变幻出一块宝玉来,道:“云纹水玉,修炼时握在手中,大有裨益。”
那可真是个宝物!没想到元承竟然还真能解她的燃眉之急。
华琚嘴里道谢,从善如流接了过来,盘坐在树下细细把玩了一番后又心情颇好的欣赏着梅林风景,而元承仙君在一旁依旧沉着脸不言不语,似乎在眺望远方。
虽然他的脸色奇差,但华琚觉着这比他从前那张古井无波的皮相好多了。
天色将晚欲晚,华琚接到燕绥的传音,这才起了身,随意掸了掸衣袖,理了理衣衫,拱手辞道:“多谢元承仙君解我燃眉之急。来日你来我秦苍,我七阁定当倒屣相迎。”
话是这么说,但元承来不来,几时来那就是未知的了。毕竟,他已经把云烟都还给她了,已经没有什么正当理由会来与她扯上干系——他本来就厌烦她。
虽然他总是那样无悲无喜,可华琚却感觉得到,从前元承就对她似乎有些嫌弃,偶尔会用不悦的目光看她几眼,然后抿着嘴,一言不发从他们身边走过。
她也曾拦过元承几次,可他自然是不予理会,只是敛着眉头,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