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霄山李府的仙者极少出山,不问世事,只有在赵庄设学和陆压盛会时才会露面,因此他们被其他仙家们戏称为“深山老仙”。
可这元承仙君作为下一任的李府主君,如今不仅没有在灵霄山里潜心修炼,等待飞升,还四处游荡,打抱不平。难不成,他们李府的修炼之道变成了乐善好施?可也没见着其他的李府仙家出来晃悠。
燕绥问她:“你在打量些什么?”
华琚看向元承,道:“我在想,你们什么时候和我们秦苍来往的呢?”
“你死后。”燕绥直直往她心上扎了下去。她有种预感,以后但凡是她有些看不懂的事情,燕绥都会用这个理由敷衍她。
看来这个话题是深究不下去了,那就换一个有意义的。这段时间忙着秦苍内务,她还真有一桩要事想问:“大孟泽是怎么回事?”
元承却道:“你去了泽都。”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华琚腹议:你不也去了么。“大孟泽真的被‘魔炎’摧垮了?”
燕绥和元承皆是颔首。
华琚仍是不信,她怎么想都觉得那结界有些蹊跷。
昆仑仙尊亲手设下,北海仙族驻扎看守,旁的人除了知道那里被“魔炎”毁成废地,其他的一概不知。
不知道大孟泽里面的情形,更不知如今剩下的大孟泽门徒的近况。
“那结界,雾浓得连我都看不出究竟,像是在极力隐藏着什么。等哪天,我破了那——”她忽然闭了嘴,神情有些懊恼。
她坐在七阁里却忘了还有个元承也在这儿喝着茶。
虽然她是秦苍七阁主,修为在昆仑仙界也是翘楚,但又怎能看出昆仑仙尊的结界异常,还说出哪天要破了那结界的大话呢。
元承可是数一数二的聪明人,可不能让他猜测些什么出来。
她看向燕绥,他日常行事诡异,但心细如尘,在大事面前镇定自若,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之中。可这次居然没有拦下她,让她差点说漏嘴。
而且他还没有丝毫搭腔的意思,她只能讪讪一笑:“哈,我可真是狂妄。玩笑罢了,元承仙君不要当真。”
元承脸上浮起清浅的笑意,眼神像一汪清泉般澄澈。可她记得,元承的面色冷过霜雪,眼神更是虚若无物。
华琚看着他的柔颜暖意,竟有一瞬间觉得他似乎什么都知道。
可现在知道她就是天虞神女的只有师兄、燕绥、夷姿、碧千和允十,他们谁也不会说出去,元承再是颖悟绝人,也不不可能悟通这一点。
她挥散了这从涌现就透露着可笑,甚至是有一丝荒唐的想法。她起了身,道:“夜深了,你们二位——”送客的话还未说完,她忽然头晕目眩,心口绞痛,一张脸瞬间苍白无色,浑身也是大汗淋淋。
她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抱她的手臂有力却轻柔,舒适得像是又躺在了姐姐怀里。
是姐姐么?“姐姐......”姐姐在那师父也会在,她又呢喃一声,“师父......”
千万里冰封冻,千万里雪花飘,无边无际白茫茫一片。
她发现自己手中仍然攥着那空荡荡的紫绶仙衣,却不知自个儿身在何方,只是心口一阵一阵钝痛,想呼喊却又开不了口。
秦苍内乱后,她总会做这个恶梦。
她以为自己又要在雪中艰难前行至晕厥才会醒来,胸口忽的一暖,天空霎时放晴,红艳艳的阳光和白皑皑的冰雪交相辉映,看着分外美好。
痛意很快就退散了,半梦半醒间,她听到断断续续,不甚清楚的声音。
“靠那本......种出密蒙花,你也是......昆仑仙界没了上古混沌......你是用自......师兄知晓你心意......她那......烟剑......我秦苍,欠你良多。”
周遭静默片刻,她感觉自己的耳边有一股温和的气息。“无妨。只要她从此无恙。”
“我这妹妹......你一定会被她气......她直到现在都浑然不觉你......”
那耳边的气息一顿一聚一散,似乎在轻笑:“阿琚她,傻愣、莽撞、不解风情。”
......
华琚醒来时,神识还有些混沌,她又梦见了师父和姐姐。
屋内空无一人,她瘫坐在奚池内,仰着头望着屋顶四个边角雕刻精美的百花镂窗,上面各挂一铃铛,轻风一来,屋内便会响起“叮叮”声,短暂而清脆。
这铃铛,是姐姐亲手为她挂上的,这奚池,是师父亲手为她修建的。
阳光从镂空的屋顶铺洒下来,迷着了她的眼。
她以前多喜欢一个人悠闲惬意的躺在奚池里,望着空中漂浮不定的云朵,喝着素女谷送来的果酿,吃着夷姿做的留晶糕。
秦苍内乱后,她开始害怕时光静默,开始抗拒时光静默。
因为一旦闲了下来,她就无法抑制自己的所思所想,她想到姐姐魂飞魄散后的降下那一场遮天蔽日的大雪,顿时觉着周身寒风阵阵;一会又想到师父仙逝时那血光淋漓的秦苍,便觉着血腥味儿缭绕鼻尖,挥之不散。
哪有这么残忍的命数和造化啊。
却偏让她遇着了。
好在他们几个保住了秦苍基业,有她在,谁也不能毁了这里。
凄凄哀哀一番后,华琚的心绪渐渐归于平静,将自己拾掇一下后就慢慢走去九因观。沿路上的门徒们皆是恭恭敬敬向她行礼,或目露敬畏,或目露崇拜,比她乖巧懂事多了。
九因观在九阁之内,名都山最高之处。
华琚挥散开秋日的雾气,看见燕绥盘坐在九阁门前的那棵老松树下,低着头神色难辨,只是轻轻擦拭着搁在两腿间的飞烟剑。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冲华琚一笑,驱散了些披在她身上的寒意。
华琚也顺势盘腿而坐,近乎贪恋的摸了下那剑柄上刻得“绥”字,道:“其实我一直很想问师父一个问题。”
她抬头看着松叶,扯着嘴角,面色无奈。
“罢了,也问不了了,现在这境地,也只能与你扯扯了。你说我们的师父也可真是厉害,大弟子淮不予,又飞升了神界又继承了他的衣钵,真是举世无双。二弟子燕绥,单是皮相就艳绝昆仑仙界,不到千岁就成了秦苍八阁阁主,算得上是才貌双全;幺弟子么,胡混了些,但可是天虞神女......弟子们各个才华盖世,师父他老人家,是不是在暗地里满意得很,跟其他掌门不停地炫耀呢。”
华琚的师父季舒掌门与那些严肃又刻板的老头子不同,实在是位妙仙儿。时常嫌弃大弟子过于正经,二弟子过于狡猾,就他的幺弟子活泼、聪慧、贴心。
“炫耀你是天虞神女?”燕绥继续擦拭飞烟剑,斜睨眼看她。
“你说你吧,稳重是稳重了许多,可这气性是愈发不稳定。一会儿嫌弃我一会儿又关心我,让我感觉你不是脑子混乱就是精神失常。”
燕绥起身,手拿飞烟剑挽了个剑花,在松树下舞起了剑,动作流畅,身姿利落,看得华琚满心羡慕。
她也曾有一把仙剑,名唤“云烟”,只是现在没了。
繁花谷主会为她的弟子亲手打造一件仙家首饰,她的师父季舒掌门也是如此。
不予师兄的是溟烟剑,燕绥的是飞烟剑,她的则是云烟剑,那是用养在名都灵脉里上万年的凌冰打造而成。
凌冰似玉似冰,坚韧难破,自带的寒灵之气可开山破海,被师父挖出来就造了这三把剑,如今世上已无凌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