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渊带溸离来到一处偏僻的山坡,这里的草长得很高,被风吹着发出簌簌的声响,溸离刚喝完酒,身上还很烫,锦渊便脱下外衣搭在她身上,两人坐在柔软的草地上,四下依稀间能听见一两声虫鸣。
此时正值日暮,落日的余晖将锦渊清冷的脸印得柔和了几分,也将溸离的轮廓,描绘得更楚楚动人。
溸离长睫微微煽动,似乎有些困倦,她头靠在锦渊肩膀上,同锦渊一起看着残血般的夕阳。
溸离道:“你看,只有人间才有这么美的景色,有这么滚烫的太阳。人间有山川湖海,有闹市城楼,还有雷,有雪,有雨,这些,在别处都看不到。”
锦渊道:“你喜欢,我们就常来。”
溸离弯起了嘴角,问道:“我母亲,是不是就想我做个凡人,待在凡间,平平淡淡的生活。”
“是。”锦渊回答。
“可惜,人生只有短短的百年,还没过够,就什么都忘了,一切又都得重来。”
“忘了不好吗?”
“好,”溸离道:“我现在才知道,能忘记,能重来,比什么都难得。可是,这样子却让你很辛苦,我把一切都忘了,但你还记着,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却不能忘,还要一直这么陪着我。”
锦渊不语,冥有忘川,他也炼出了归源丹,他能选择遗忘,但他不愿意,若是她的人世不终结,若是生死簿上还有她的一笔,他甚至宁肯就这么一直守着她,守下去,哪怕一千年,一万年,他都愿意。
溸离也不等他回答,又自顾自道:“好像,看日看月,都是你带我看的,无念间的月,还有这里的落日。”溸离眯起眼睛,任由余晖打在脸上,她道:“日月交替,人间冷暖,锦渊,都是你。”——如果我从未忘记就好了,我记得一切,记得你一直都在,就好了。
后面的话溸离没有说出口,说出来又如何?失去的,错过的,告别的,都一样,都回不来了。
日暮斜阳,两人没有再说话,酒盏满满,花落纷纷,这是凡尘的滋味;凤箫声动,玉壶光转,这是俗世的繁华;夕阳无限,却是黄昏,这是人间的悲欢。
千年前已尝尽的人世,今日,却是怀念。
……
锦渊、溸离二人回到幽冥,却是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阴阳相接处,寸草不生,黑云压地,飞沙走石,一派毫无生机的萧索,溸离第一次来的时候曾在这里迷了路,这里似乎连鬼不愿意多来。
而此时,一体型高大,一身黑衣黑甲的长脸之人正站在巨石嶙峋处,似乎在等什么人,俨然一副悠然自得之态。溸离觉得这人十分眼熟,还未等她回忆起,锦渊就把她护在了身后,对来人道:“多年不见,胆子长了不少,什么时候我这地府也是你想来就来的了?”
来人跳下石块,诚恳道:“我这不是想来会会老朋友,顺便……认识认识新朋友嘛,怎么,你身后那位姑娘,不让我见见?”
锦渊沉声道:“睨蚩,这里不欢迎你。”
睨蚩……溸离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在什么地方不经意地听见过,此人的长相……溸离猛然想起来,回溯灯!天界,他就是那个在重颜的授剑礼上的那个黑袍人!
睨蚩笑道:“别这么小气嘛,当初我们和天上那群老神仙打仗,你们冥界没站在我们这边,我们也没为难你不是,虽做不成盟友,但也不至于这么生疏罢?”
锦渊冷笑道:“天魔战争,其他几界也同样受到波及,尤其是人界,死伤无数,阴间厉鬼骤增,这笔帐冥界没有跟你们算,难不成今日小殿下是想来和幽冥一并算个清楚?”
魔界……小殿下……原来他是魔王的儿子!溸离反应过来,难怪听名字会觉得耳熟,怕是之前曾在什么《六界异闻录》《山海天魔志》之类的书里看到过,只是魔界因为战败,已然沉寂多年,却为何会突然出现?甚至还公然在天庭里大放厥词,而这魔王之子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睨蚩道:“别这么说嘛,战争本来就有死伤,更何况人界死的那么多人而不全是我们造成的,天帝老儿当时做了什么,我不清楚,冥王您难道还不清楚吗?还是……你其实不敢让你身后的那位姑娘知道?”
“闭嘴!”锦渊道:“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又是天帝……溸离默默地听着,没有说话,但心里却忍不住在想,难道锦渊还隐瞒了些什么?
“不就是血灵灭亡的真相吗?有什么不能说的?”睨蚩嬉皮笑脸:“我们魔族敢作敢当,血灵灭亡就算跟我们有关系,但天界……”
话音未落,锦渊却是突然飞身而起,迅速朝睨蚩攻去,溸离从未见过锦渊出手,但此番也一眼看出,锦渊用了至少八成之力,招式狠厉,丝毫不给对方喘息余地。
睨蚩却像是早有准备,长袍掀起,随着一声巨大的震响,躲过了锦渊的攻击,然后啧啧道:“这么想封住我的口?没想到冥王大人竟也有害怕的东西,想当年你可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端的是残酷冷血又无情呢,哎呀呀,我倒是有些好奇,你和他都那么想保护的人,究竟是谁呢?”
说着,竟是如闪电般,快速消失,复又立刻闪现在溸离身侧,一手伸出欲去抬她的下巴,轻浮道:“让我看看,究竟是怎样的美人儿,这么叫人宝贝~”
“放肆!”锦渊循声上前,一把打掉了睨蚩伸出的手,两人顺势交手,锦渊力微而势强,睨蚩势若但力大无比,几乎所及之处,皆能把巨石震碎,像是头浑身长满劲的初生蛮牛,无招无式,但甚为强硬。
“趁我现在还有耐心,快滚回你的魔界,否则我可不敢保证,魔王唯剩的儿子还能不能活着走出幽冥。”
锦渊的幽冥之力分成一股股细长的灰烟,像飘忽不定的白绫一般,缠人四肢,绞人性命,使任何人都逃脱不得,无所遁形。
睨蚩却是浑然不惧,粗壮的两臂生出了两尺长的大刀,刀刃锋利无比,将长烟割断,一时间锦渊竟也拿其无可奈何。
睨蚩道:“冥王大人,别这么凶嘛,要懂得照顾照顾小辈,我不过就是想结交个新朋友,做什么如此认真?”
说着,竟是突然朗声一吼,一瞬之间化出了一雄师之相,虚实不辨,张开巨口朝锦渊袭去,锦渊唤出更大的幽冥力,生数百个灰白色的鬼影将雄师紧密地围住,雄师震天的吼叫与鬼影的嘶鸣交错,连一旁的溸离都感到有些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