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渊说完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我都一直没法将自己抽离出来,只痴痴看着锦渊,脑海里母亲的脸庞从模糊到清晰,又再到模糊,她用自己的死换取了人族的生,成全了血灵族的大义,她代替了我去做本该由我做的事,却又让我忘记她,乃至忘记整个血灵族,忘记自己。
我心脏疼到抽搐,手脚冰凉,几乎要找不回呼吸,听锦渊唤我好几声,我才勉强回神,感受到脸颊的湿热,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锦渊犹豫了一下,还是朝我走了过来,伸出手似乎想要抱住我,手悬在半空中片刻,又放了下来,最后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好了,没事了,这是你母亲的选择,她只是希望能你好好活下去。”
我心里又酸又苦,难过的不行,此时此刻我前所未有地思念我的母亲,对于那些已经逐渐变得遥远又陌生的记忆又再一次熟悉起来,仿佛就在昨天,仿佛上一刻她还在我梳头,说我的头发再不打理就跟一窝草一样了,然而我还不以为意,较劲道:“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又黑又柔顺的草。”
我哽咽道:“锦渊……真的是我母亲替了我,她替我去救了那些人……那明明是我应该做的事,我母亲……我母亲她……”
锦渊轻叹,伸手替我擦泪:“都过去了,今日你就在这歇着罢,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我见他要走,忙拽住他的袖子,像拽着悬崖边的绳索一般:“求你再陪我说说话,什么都行,不要留我一个人。”我不想再去回忆以前的事,也不敢再去想,可越是逃避,越是拒绝,回忆就越像是倾泻的瀑布般,又凶又狠地奔涌而下。
我害怕到了极点,我想此时此刻若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我一定会疯掉。
锦渊看着我,眼里的情绪十分复杂,半响,他又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让我要拿你怎么办?”
说着,他轻扶着我到床上躺下,我仍在抽噎,手里仍仅仅捏着他的袖子,我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像现在这样需要他。
我道:“锦渊,给我说说之后的事罢,血灵族呢?为什么所有人都说血灵已经没有了?”
锦渊摇头:“当年神魔大战,鬼族虽然没有参与,可亦是受到了很大波及,而我当时也……”锦渊帮我掖了掖被子,神情落寞:“是我不好,若我当时足够强,或许……”
母亲说过,血灵族有血灵自己的命运,锦渊却将其背负到了自己身上,他在为血灵的事自责,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轻声喊他的名字:“锦渊……”
锦渊道:“我赶到血灵谷时,只见到了兮宁和你,没有见到千岩,而我受你母亲所托,将你带带到藏了起来,人至于血灵后来怎样了,血灵谷又发生了什么,我确实不知。”
锦渊轻轻摸了摸我的额头:“当时神魔之战,六界前所未有的混乱,魔族为了赢得战争几乎不择手段,若被魔族之人知道你作为纯血血灵还活着,一定不会放过你,你只能作为人才能活着。”
人……确实是六界中最为弱小,却又最为强大的存在,他们寿数短暂,灵力稀微,却靠着勤劳智慧,耕耘收获,世代繁衍,生生不息,回忆我所能记得的前生今生,我虽然厌恶人的贪婪与渺小,却不得不承认,我却是真的喜爱人间。
我道:“会是魔族吗?魔族屠杀了所有的血灵?“
锦渊道:“其实除了魔族,人,神,甚至妖鬼,都有可能是造成血灵灭绝的凶手,血灵数量本就很少,任何一界若想让血灵灭亡都是可以做到的,相比之下,魔族反而嫌疑最小了,因为他们若是能得到血灵,必定会想方设法操控,威胁,让血灵为他们所用,而且会大肆宣扬他们已获得血灵族,不太会是尽数杀害。”
也是,倘若血灵真是因被屠杀而覆灭的,六界中,又有谁会承认做了这事呢?血灵毕竟是慈悲和善良的化身啊。所以,他们才会都众口一词,说血灵是自己灭亡的。
“血灵,血灵……那日……”我又仔细回想了下血灵谷当时的境况,却只觉得头痛欲裂,极度悲伤的情绪阻止我回忆往昔,我闭着眼睛使劲垂着脑袋,愤恨自己为何如此不争气。
锦渊忙将我的手扒下,“好了好了,过去的事就别再想了,至少你还活着不是吗?你得替所有的血灵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对,我是族长之女,血灵族还有我,我得替血灵找到真相。
锦渊冰凉的手摁着我,我的情绪也渐渐平缓了,找回了些许理智,既然血灵族的事还无从可解,那我不如再问问我自己的事罢。
我把手抽出来放进被子里,侧身看着锦渊,转而问他道:“我还想知道我在人间的事,锦渊,从你救了我之后,到现在,已经过了几千年了罢?我都在人间吗?可我只记得枞欢寨了,我是怎么到的枞欢寨的?”
从我被封印后,至少过去了数千年的岁月,可我的记忆也只是从枞欢寨开始,那么长的时间,我像是都睡过去了一般,黄粱一梦,再醒过来,早已物是人非。
锦渊看着我的目光变得柔和,他淡淡道:“并没有什么要紧,不知道也罢。”
我道:“是我作为凡人陷入了转世轮回对吗?”母亲为了护住我将我变成凡人托付给锦渊,既是凡人之身,又经过了这么漫长的岁月,除了轮回还能有什么?锦渊定是不愿意告诉我,他短短的一句话,背后想掩盖的却是千年的,在我进入无休止转世轮回时的陪伴与守护。
我道:“每一世都是你陪着我的,对吗?”
锦渊没有回答,但对我来说就是默认了。
我已了然,他对我的情意远没有我想象的那样简单,一瞬间我的心绪变得很乱,又杂又乱,可能永远也无法理清。
我却只能道:“很辛苦罢?每一世都要来找我,而我又那么不听话。”生老病死,命运波折,我所经历的苦痛,想来锦渊必定没有少经历半分。
锦渊沉默了许久,他冷峻的脸上竟然出现了波澜,似乎在竭力忍耐着什么,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而说出来的,却使他一直隐忍和压抑着的情绪突然全盘爆发:“一世又一世,我总能找到你,虽不能保你每一世都喜乐无忧,但必定能让你平安健康,我本以为能这样一直陪着你,却没想到了枞欢寨那一世,你作为人……竟是到了大限,生死薄里再找不到你的名字了,哪怕我再怎么写,再怎么……都没有用。”
虽然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我现在感受到他那时的恐惧,人若不再能入轮回,那么死就是连同三魂七魄一起,彻彻底底地灰飞烟灭。
锦渊道:“我不能眼睁睁地就这么看着你离开我,于是……我便炼了归源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