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湖心小筑。
“善人近来可好?”
“好,很好。多亏了上次凌尘姑娘妙手回春,让我摆脱了数十年病痛的折磨。只是尘儿近日怎么有时间来湖心小筑玩了?”
“善人,您这般客气干什么?天下奇珍降毒草您都舍得送我,我那举手之劳就更不值得您老常挂嘴边了。今日我可是特地来看善人您的。”
“尘儿有心了。难得你大老远肯来陪我一个糟老头子说话。”东陵子嘴上虽自嘲说着,但见到凌尘的那一刻却是满心安慰,眼中尽是温柔和宠溺。
“善人说的哪里话,糟老头子可是用来骂坏老头的,您怎么拿来自嘲呢!再说了您在尘儿眼中可一点都不老。您慈祥和蔼,尘儿每次见到先生都觉得亲切得很,尘儿可是很喜欢跟善人相处的呢。只是一直未得空,如今出来了,便顺路来湖心小筑探望您了。”
凌尘轻踱着步子四处张望着,却是未瞧见杨久,想必是前几日青苍城遇见后便随云罗他们一起去了铭录山庄吧。
看出凌尘的心思,东陵子道:“尘儿可是在找久儿?”
“额……没有啊。”当面被人点穿了心思,凌尘极为尴尬,连连摆手否认。
“还说没有,脸都红了。”
“有吗?”凌尘连忙摸摸自己的脸,她怎么一点都不觉得。
当她再次看向东陵子,却见他正浅浅笑着,那笑分明带着隐忍,怕是表情太大会牵动咳嗽。凌尘知道他这才知道自己被东陵子打趣了,娇声埋怨:“善人好坏啊。”
东陵子却呵呵笑着:“久儿前几日出去了,至今未归,怕是会有些日子才会回来。”
“我知道。”凌尘忽然有些失落,虽然知道他没回来可能是跟云罗他们一起回了铭录山庄。
见东陵子还在意味不明地审视她,凌尘怕其误会二人关系,忙解释:“善人你可别误会了!我今日真的是来探望您的。要不信等杨大哥回来后您再问他,我前几日在青苍城还见过他呢!”
闻言,东陵子却是愣了:“你说久儿去了青苍城?”
凌尘点头,看东陵子神情有些奇怪,便问:“怎么?莫非善人不知道?”
东陵子收了面上的笑容,无奈叹气:“此番出去久儿什么都没说。他是个懂事的孩子,只是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凌尘也知道杨久是出了名的孝子,每次游必有方,是从不会让东陵子担心的,此番也是觉得千面花郎的事很棘手才未告知。安抚道:“善人,孩子大了都会有自己的想法,杨大哥这么稳重,他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应该替他高兴才是,就别太伤感了。”
东陵子却道:“我不是替他担心,只是为他感到不值罢了。本该年少轻狂的年纪却因摊上我这么个不省心的父亲,这才做什么事都要束手束脚,事事封闭自己。是我连累了他啊。”
见东陵子有些妄自菲薄,将事情全归咎在自己身上,凌尘却不以为然了:“怎么会。您方才都说杨大哥长大了,既然长大了,那就该肩负责任,无论要做什么,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都与您无关,不是吗?”
其实听东陵子感伤,凌尘也是感触颇深的。的确,在这个是非不断的江湖,谁都想行侠仗义,威震一方,然而就是东陵子这么一个与江湖格格不入的大善人却是一个另类的存在。虽有名望,但杨久终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空有一身本事却因顾虑太多,束手束脚,以至不能发挥自身的侠道义肠,终是遗憾!
突然想到凌潇肃来,其实凌潇肃对她要求不高,只愿她一心向善,明明这么简单的事,可她却都能让他失望!
安慰道:“善人,想太多未免伤怀。其实像这样平平淡淡的也没什么不好的。人生在世,每个人一生所要走的路都不一样,人各有志,具体人生的路怎么选择都是靠自己的,又岂是旁人能左右的。
无论是当一个大善人也好,还是当一个惩奸除恶的豪杰也罢,其实目的都是一样的,都是为江湖百姓谋福祉,只要所走的路对了,无论杨大哥如何选择您都该高兴不是吗?善人您就放心吧!您有一个好儿子,无论杨大哥如何选择,我相信他必定都是您一生的骄傲。”
关于凌尘的这番见解东陵子颇为赞赏,温温笑道:“难得你一个小姑娘有如此见解,是老头子我狭思了。”
见东陵子释怀,凌尘不好意思道:“善人又在自谦了。尘儿不过一个小丫头,而善人您却是东陵的大善人,造福一方,见识跟胸襟自是我一个小丫头不能比的。”
却听东陵子道:“你有所不知,老夫是一个丢了记忆之人,前尘往事尽飞烟,枉活了大半生,较之他人,并不完整。就连东陵子这个名字也是父老乡亲们的抬爱赐的。其实病的久了,难免回有些孤独落寞,见识浅薄你也莫见怪,此番难得尘儿来看我,我真的很高兴。方才老夫让你见笑了。”
其实关于东陵子的这些事凌尘也是听云罗提起过的,所以她并不意外。“善人说的哪里话。人人都有脆弱的时候,尘儿反倒觉得您很真实呢!其实善人今日能说出这番话,说明先生真的很爱杨大哥。其实杨大哥对您也一样,他很需要你,也从未将您当做累赘,您要知道,先生就是杨大哥这辈子的幸运,没有您就不会有现在的他。”
凌尘本对善恶无所区分,也不确定自己说的这些话到底是对还是错,不过她义父以前也是这般安慰她的,想来也错不了。
不过这样开慰别人她倒自己有些感动了,眼眶不禁有些湿湿的。凌尘真的好羡慕杨久父子间这种互相理解的亲情。被遗弃的这些年,她何尝不希望有一个人打心里能从她的角度出发去关心她呢!只可惜这辈子除了她的义父鬼手神医外怕是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人了吧。
虽然凌尘也曾冲动过想要告诉凌潇肃这些年自己所经历的一切,让他了解自己,但她又怕凌潇肃知道她是活阎王后,不能理解她,怕他会嫌弃她,怕他也会同花想容那般不要她了!
凌尘一无所有,但凡拥有,必然不会轻易放手,那些没经历过她人生的人,定然是理解不来她的。所以她渴望被理解的同时,又希望凌潇肃最好这辈子都不要知道她的苦楚,也不要去了解她。
凌尘鼻子有些酸涩,趴在东灵子的膝上,偷偷将眼泪憋了回去,闷声道:“善人,您人真好!”
听东陵子说了这么多,凌尘大概知道了此番杨久出现在青苍城的真正目的。想来杨久已为他自己的人生做出了选择。不然也不会为了抓到千面花郎费劲心思做了那么多调查,只身前往青苍城了。
凌尘黯然神伤。“那我人生的选择呢?义父总是教导我,人的一生是可以有很多追求的。比如情,比如爱,比如江湖大义。可我要的很简单,一生平凡就好,可为什么总是很难!”
其实杨久不在湖心小筑也好,毕竟最近她做的事见不得光,越少人知道越好。可又觉得欺骗东陵子这么坦诚的一个大善人实在良心不安。
抿抿唇,低着头道:“先生,其实......其实尘儿此番来东陵是有目的的。我想在善人这里小住两日,善人您看行吗?”
凌尘生怕东陵子会多想,再次强调她的诚意:“善人可别误会。尘儿发誓,尘儿此番也是真的是来东陵看您的,这颗心绝无半点参假。”
凌尘这一强解释,东陵子反倒被逗乐了:“丫头多心了。你能来看老夫,老夫就已经很高兴了,又岂会不欢迎。只要你高兴,想要住几日都行,我这湖心小筑也冷清惯了,我倒是巴不得你来陪我多说说话呢。”
“谢谢善人。尘儿好喜欢你。”说着便肉麻地在东陵子脸上“吧唧”了一口。
东陵子一愣,随即二人都笑了起来。
湖心小筑周围的环境很好,很安静,尤其是到了晚上的时刻,因为小筑处于竹林的正中心,四周环水,所以小筑显得格外幽深静谧。
凌尘用过晚膳后,同东陵子聊了几句便在房内独自运功起来。
不得不说,湖心小筑当真是个疗伤休养的好地方,凌尘坐下没一会,就心平气和起来,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不少,身体也不似受伤时那般紧绷了。
也不知调息了多久,凌尘觉得通体舒畅了便慢慢睁开了双眼。
忽见门外立着一个身影,也不知那人影来了多久,凌尘暗自责怪自己太入神,倒真毫无顾忌地把此处当家了。既然连有人来了也未曾察觉,若门外是敌人的话,怕是她早已一命呜呼了。
嘴角一勾,二话不说,站起身来迈起步子便朝外走,刚打开房门就朝门外那人影踢去。
那人影警惕性蛮高,将头一偏就让凌尘抬起的腿踢了个空。
凌尘掌心压地随即又横起一脚朝那人影继续横踢而去,那人影似是猜出凌尘的后招一般,也毫不畏惧,伸出一掌用手腕一挡便挡住了凌尘的横扫。
凌尘本想继续攻击,这时却听那人不耐烦道:“闹够了没有!”
“没够!”
对方声音低沉又冰冷,凌尘其实早就知道来人是谁了。本是想逗他玩一下,见对方明显不悦,只好悻悻收手。
故作糊涂道:“原来是杨大哥回来了啊!我还以为这三更半夜的是贼人呢!对了,你怎么没跟云罗师兄他们一起回铭录山庄,反倒是回来湖心小筑了。”
杨久没好气地白了眼凌尘。“义父还在休息,你安分点。”
“我一直都很安分啊,方才不是把你当贼人了嘛!”凌尘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小女孩模样,见杨久盯着她,顿时便没了气势,这才嗫嚅地“哦”了声。
杨久一惯沉闷寡言,见凌尘安分了,也未过多不耐。“那日在青苍城怡红院,我听说千面花郎将你掳了去,刚欲寻你,玉面公子身边的女使冰清玉洁便带话来说你已无碍。那晚,你可有受伤?”
听到还有人关心他,凌尘心中一暖,笑嘻嘻道:“原来杨大哥这么关心我啊。那你说说,怡红院那晚我都没见过你,你是不是一个人去找了千面花郎?”
杨久不说话,既不点头也不否认,似乎觉得没必要回答凌尘的问题。疑惑道:“你现在不是应该跟玉面公子一起么?怎么会出现在这?”
凌尘当然不能告诉杨久她是因为躲避东方续的双修而偷偷逃出来的。不然这些正派人士都会怎么想他们!
悻悻一笑。“你说得没错,本来呢是这样,可是后来觉得玉面公子那里太无聊,这才想着来湖心小筑玩两天再回去。怎么?你该不会不欢迎我吧?你义父可答应我了。”
“随你。只要安分,不要太吵就行。”杨久觉得凌尘的话很多,若再继续同她说下去定然叽叽喳喳地问个没完,便不愿与之深聊,把该嘱咐的说完便不再理会凌尘,径自离开了。
“喂,喂……你先别走啊,我还有话跟你说呢!”凌尘很是无语,“怎么这样啊,才说两句就走。真像个小老头。”
凌尘暗自叹息,转身便也回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