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今天下学早了点呢?”
金石坐在柜台前,正百无聊懒的玩着不知哪里撤来的青草,见到背着小布包,沉默走进来的夜天赐,提了提精神打招呼道。
自从那天晚上,夜天赐莫名进入了这家小酒馆,和酒馆的主人们一起吃了顿饭以后。
每每下午下了学,他就自动或者被动的走进这家小酒馆,跟着酒馆的主人们一起吃晚饭。
现如今,只要一下学,他就很自觉的走进小酒馆。
若是酒馆内没有客人,或者客人不多,他就在桌子上写写作业或者看看书。
若是酒馆生意好,他也默默的去帮忙,不过总是被梅芊芊等人给撵到后院去看书就是了。
夜天赐的父母早逝,从小跟着爷爷长大,他的爷爷夜西,是杨王朝赫赫有名的右相,专门辅佐杨帝的肱骨大臣。
也正是他,在发现李世明兵临城下,将整座长安城困住,杨王朝再无希望后。
为了不让无辜的百姓受伤害,毅然绑了杨帝,亲自打开城门,将李世明放了进来。
身为天下士子的表率,夜丞相的做法让自诩为读书人的一群人不齿,认为他背叛了自己的主子,放弃了读书人的风骨,是杨王朝的汉奸,是他毁了整个杨王朝。
虽然夜丞相在打开城门,迎接李世明进城后的第二天,就在自家府邸上了吊。
但丝毫没有影响周围的人将仇恨和偏见的怒火,撒在他的小孙孙身上。
因为夜丞相的离世,夜天赐从丞相府的小少爷,变成了汉奸夜西的孙子,从丞相府搬了出来,住到了胡同街最破最小的瓦房里,身边只留下了一位老迈的仆人照顾。
一夜间,夜天赐从众星拱月的小少爷,变成了人人喊打的破落户,也是让人唏嘘。
也正是从小失去了父母关爱,稍稍懂事时,唯一的爷爷又离他而去,遭受了世人的白眼和羞辱。
才让他因为梅芊芊一个温和的眼神,一句温柔的关爱而感动,被她拉着,被动的闯入了酒馆主人的生活。
“先生今日家里来了客人,所以让我们早点回家。”夜天赐听到金石的问话,抬头认真的解释道。
“那你去天井那边写作业吧,晚饭还得等一会儿,婶婶还没回来呢。”
“糟了,她怎么又来了。”金石前半句还在对夜天赐说话,后半句则是脸色都变了,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略有些紧张的盯着外面。
夜天赐被他的举动吸引,有些不明所以的顺着他的目光朝后面看去,就看到一身男装的女子,跟在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身后,慢慢走进了小酒馆。
夜天赐虽然没有见过对方,不过这些天一直在小酒馆里吃晚饭,女扮男装的那名女子身后,跟着的正是日日到酒馆报道,送给金池叔叔一些,据说是护国大长公主赏赐的小玩意儿的婢女,他还是认识的。
加上这些天听周围的街坊们闲话,他大概猜出了那男子,以及女扮男装的女子的身份。
不过今天着实有些奇怪,除了那位护国大长公主和回京修养身体的陈将军外,还有一个气势深沉的男子,长得颇有些贵气,和那两人一起走进了这家小酒馆。
在三人的身边,跟着七八个护卫,众人呼啦啦的一大群走进来,立刻把酒馆里零星的两桌客人给吓走了。
“石头,你家叔叔今日不在吗?”护国大长公主一走进酒馆,眼睛先是环顾了周围一圈,没有发现金池,这才把眼睛转向金石身后的帘布,漫不经心的问道。
“长公主,叔叔今日陪婶婶出去看花了,说是晚点回来。”金石无奈的叹口气回道。
“这都夏日了,哪里有什么花好看,这天气怪晒的,干啥还出去啊,也不怕中暑吗?”长公主不满的嘀咕道。
“就是为了躲你才出去的啊。”金石小声抱怨道。
金石自认为声音很小,实际上,整个酒馆面积很小,陈怀民等一行人只和他隔了一个小小的柜台,他的自言自语自然也被众人听到了。
不过正主倒还没什么不满,站在她身旁那个婢女就不干了。
柳眉倒竖,双手叉腰,露出了凶悍的表情,嘴唇开合着,看那样子,是准备呵斥金石了。
“哟,陈将军,长公主,今儿怎么有空,来光顾我家小酒馆啊。”不等那婢女开口,今尘兮笑呵呵的声音从二楼传了下来。
紧接着,众人就听见了踢踏在木板上的脚步声,一个俊逸的男青年,一位看起来略有些瘦弱的女子一前一后的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天赐,今天怎么这么早下学,作业可写完了?”梅芊芊不等陈怀民等回应今尘兮,一眼就看到了夜天赐,关怀的问道。
“今日先生家有客,提前让我们下学,先生留了些许课业,不难的。”夜天赐又将刚刚和金石说的话说了一遍。
“嗯,今日有客,你不要在大堂里写作业了,先进屋里去,一会儿饭好了我叫你。”梅芊芊这会儿已经跟着今尘兮走了下来,越过陈怀民等人,摸着夜天赐的头顶说道。
“夫人,今日那夏桃花看的可还好,我觉着没有咱们冰儿院里那颗梨花好看。”不等夜天赐回答,金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原本还有些不开心的长公主,脸色立刻转晴,一脸柔情笑意的转过身看向门口的地方。
今尘兮和梅芊芊还有金石互相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
夜天赐也不朝内院走了,站在原地和梅芊芊等人一起,朝着门口看去。
辰元和金池相携着走进酒馆,抬头就看到呼啦啦一群人围在里面,外面花木围成的栅栏里,还站着五六个带刀侍卫,个个神色严肃的盯着二人。
辰元原本带着笑意的脸色在一瞬间沉了下去,不悦的看了一眼金池,涂了丹蔻的手,在金池的手臂上狠狠的一扭。
疼的金池倒吸一口凉气,一脸委屈的看向自家媳妇儿。
“金池,你回来啦。”护国长公主笑嘻嘻的声音从酒馆内传来,人也朝着他靠近。
“长公主,请自重,我已是有家室的人了,我女儿比你都大了,请你不要继续痴缠下去。”
“我不喜欢你,从头到尾,我都没正眼看过你,你连我夫人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你听明白了吗?”金池一手揽住辰元的腰肢,也顾不得对方正在不停的掐他,一脸严肃且正经的对护国大长公主说道。
“金池,你…”长公主一脸的欣喜被定格在脸上,颇有些不可置信的盯着夫妻二人。
及后,她整张脸突然涨的通红,眼睛中立刻溢满了晶莹的泪珠,不过她强撑着没有让泪珠流下来,反而坚强的问道。
“金池,你是骗我的吗?你看着如此年轻,怎么会有一个比我还大的女儿?”
“长公主,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你年轻轻轻的不去找那门当户对的人,偏偏觊觎有妇之夫。”
“这就是你大唐皇室的处世之道?你李家的家教就是教你抢别人丈夫吗?”辰元挣不开金池放在自己腰间的手,一脸不悦的对长公主说道。
原本还要掉不掉的眼泪,在辰元说完后,立刻哗啦啦的流了下来。
不过长公主的哭不似市井女子那种嚎啕大哭,她睁着眼睛,凄凄的盯着金池,无声的留着眼泪,颇有一丝病弱美人的美感。
“大胆,不过一介平民,竟敢对我家公主不敬。”长公主身后的婢女忍不住了,上前一边扶住长公主,一边厉声呵斥辰元。
“我看你才大胆,你凭什么呵斥我夫人,你算什么东西?”金池立刻手一缩,将辰元拥进自己怀里,冷冷的盯着那婢女说道。
按理说,这个时候的侍卫该是有所动作的,最起码也要拔刀将他们团团围住。
毕竟跟在陈怀民身边的男子,已经皱起了眉头,颇有些不悦的样子,护国长公主也生平第一次,被没有品阶的两个平民呵斥。
可是不知为何,金池不过是冷冷的盯着他们看了一眼,众人就像是被扔进了冰窟窿一样,全身上下都冻僵了。
除了听见胸腔中“砰砰”跳动的心脏,他们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压力,从那个男人身上倾泻出来,将他们克制的死死的,半点都不敢挪动。
站在后面的陈怀民和太子也感受到了从金池身上传来的那股压迫感。
久经沙场的二人立刻升起了警惕心,对视一眼后,抬脚朝着已经僵硬的抱在一起,直面金池夫妻的大长公主和她的婢女。
其实,金池身为炼虚后期的高阶修士,若是全力释放自己的威压,不说站在他面前的凡人,就是周围百里范围内居住的百姓,都会在瞬间化为肉泥,不明所以的死亡。
只是一来他的修为如今被单玉冰给锁了,无法调动体内任何的灵力,更不要说完全释放他高阶修士的威压了。
二来,他也顾忌着对面的人都是凡人,受不得修士哪怕轻轻的一击。
所以尽管他很厌恶护国大长公主以及她的婢女对辰元的轻辱,在释放自己的威压的时候,他还是尽力克制了许多。
两相叠加下,他释放出来的威压,威力微乎其微,让常年在战场厮杀,一身血气的陈怀民和太子还能自由走动。
可就在陈怀民和太子走出酒馆,刚刚站到护国长公主的身旁时,一个黑影,夹杂着破空声,朝着几人飞来。
周围的侍卫,因为心神被金池猛然释放的威压控制住,没能在第一时间上前救援,并搜查其来源,他们甚至连那黑影的真身都没看清楚。
反倒是在酒馆中的今尘兮几人,看清楚了那黑影是什么。
可还不等他们出声提醒,就见陈怀民站在太子身侧,神色不变的一个抬手,“当”的一声,刀剑交击的声音响彻整间酒馆。
破空而来的,正是一把铁箭,箭头上面,还反射着幽幽冷光。
“不好,箭上有毒,护驾。”陈怀民将射向太子的铁箭打落在地,发现上面反射的黑光后,脸色一变,大声喊道。
随着他的喊声一起的,还有“咻咻咻”的箭头,朝着院中的众人射来。
金池脸色一变,拉着辰元,轻巧的越过挡在他们面前的长公主和太子等人,瞬息之间就躲进了酒馆中。
陈怀民和太子见对方的身手如此矫捷,且性情如此冷漠,竟是管都不管他们的,在第一时间躲进了酒馆。
顺便还“彭”的一声,把酒馆的大门毫不犹豫的关上了,脸色都狠狠的变了。
纵然他们内心对酒馆这几个主人的身份来历已经有了深深的怀疑,但现在,躲在暗处想要他们命的人更危险。
且这场箭雨不知何时才能射完,围在他们身边充当肉盾的侍卫顷刻间已经去了五个。
反观身后的酒馆主人,最起码在他们光顾的这期间,并没有对他们下什么黑手,不过是厌恶长公主的痴缠而已,且现在长公主被一箭穿胸,也不知能不能活下来。
两相比较之下,陈怀民和太子在第一时间做了决定,在最后两位侍卫的掩护下,太子一把抱起已经昏迷的长公主,陈怀民断后,阿蛮在前,一脚踹开了酒馆的大门,几人鱼贯跑了进去。
刚刚进入酒馆的几人,还来不及喘气,一股火油的味道就传了进来。
紧接着,箭头上包裹着熊熊火焰的铁箭就飞进了酒馆中,浸着火油的飞箭很快将酒馆内木制的桌椅柜台等引燃,冒出熊熊大火。
“尘兮,你护着天赐,我们冲出去。”金池见状,沉着的对今尘兮说道,又对一直紧紧绷着身子的夜天赐点了点头。
金池说完后,也不等对方回应,更没有看旁边的太子和陈怀民一眼,一手牵着辰元,夫妻两个默契的朝着门口冲去。
尽管门口那里还有源源不断地火箭飞射过来,但夫妻两个,一个拿着门口的扫把,舞得密不透风,将火箭全部打飞出去。
另一个则随手取下腰间地腰带,风生水起的挥动着,将刚刚窜起来的火苗,硬生生地压下去了几分。
陈怀民和太子对视一眼,还不等二人有更多的动作,今尘兮已经抱起夜天赐,一手托着梅芊芊朝门口跑去。
金石则是一个飞跃,从柜台里面跳了出来,但是他没有立刻走,而是等了一小会儿。
陈怀民就见柜台后面地门帘一闪,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柜台前面,他也是潇洒地一跳,就跳出了柜台,和金石两个并排着跑出了酒馆。
这一群酒馆地主人,没有任何一个看一眼陈怀民和太子,以及昏迷在地的长公主,都是自顾自的跑了出去。
陈怀民和太子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房子,无奈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也相携着再次跑出了酒馆。
索性城防营的速度是很快的,看到这边冒烟了以后,不管是周围的邻居还是城防营的官兵,都吆喝着朝这里跑来。
呼啦啦的一群人,很快就涌了上来。
那些躲在暗处暗箭偷袭的人,也消停了下来,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箭雨消失了,只剩下几人站在街道上,看着熊熊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