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一阵馥郁的香气中醒来,有些茫然的看着头顶的床帐,上面用细密的针脚绣着大片大片的牡丹花。
床帐外隐约有人在说话,不过像是害怕打扰到自己一般,那声音压的很低,若非她静下心来仔细分辨,还不知道是说话的声音。
不过也仅仅知道是说话的声音而已,至于内容什么的,听的并不清楚。
“公主,您醒了,渴不渴,要不要喝点茶,炉子上煨着杏仁茶,还有红枣银耳羹,您要喝哪个?”
许是维持一个姿势太久了身体有些不舒服,她轻微的摆动了一下身子,不想就惊动了那说话的人。
“吱呀”的开门声伴随着一个灵巧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
见到那个眉心一点朱砂痣的丫头,听到她清脆的嗓音后,她终于想起了自己是谁。
她是当今天子的掌上明珠,皇后娘娘的女儿,大梁国的护国长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娇女——梁纾。
据闻大梁国曾经有一次整整三年滴雨未下,百姓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吃不饱的农民开始在梁国各个地方揭竿起义,妄图推翻梁氏的统治。
然而在她出生那一日天空乌云密布,狂风大作,雷声阵阵,最后化作绵密的雨水洒落在大梁国的国土上,缓解了持续三年的大旱,也稳固了梁氏的统治。
对于这个出生就带来好运的女儿,梁正帝喜爱异常,不仅在她的满月宴上亲自册封她为护国长公主,还将物产丰富的江南作为她的封邑,待遇与亲王无异。
梁正帝一众皇子公主中,就她最为得宠,即便是身为太子的哥哥都要让她三分。
凡是她看上的东西,梁正帝无不着人捧到她的面前供她挑选,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娇女。
京城所有叫得上号的名门世家都知道护国长公主的存在,凡是她经过的地方,纷纷退避三舍。
“公主,奴婢听小德子说,今日是皇上殿选状元的日子,您要不要去看看?”
纱衣是她贴身伺候的宫女,一切以她马首是瞻,平日里就是她的一条狗,指哪儿咬哪儿,很得她的欢心。
此刻,她正一边帮梁纾梳着头发,一边向梁纾说着打听来的消息。
“状元啊?”
刚刚睡醒的梁纾身上有些懒懒的,一边把玩自己的一缕头发,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
“是呢,奴婢听说,这一次进入御前面圣的其中一位是武安侯家的嫡幼子呢?好像是叫,叫,对了,叫易安之,就是那个有玉面小郎君之称的易安之呢,公主。”
纱衣有些尖利的声音让梁纾心生不悦,但听到是坊间传闻长得比女人还好看的易安之时,她的兴趣被调了起来。
“走,随本宫去瞧瞧这玉面小郎君长得什么模样!”
说做就做的梁纾带着纱衣和纱画,朝着金銮殿摸去。
躲在父皇龙椅背后悄悄观察着这一届三甲的梁纾,尤其是在看到那个侃侃而谈的少年时,他脸上的光,清扬的嘴角,晶亮的眼,挥洒的手臂都深深的吸引到了她。
那一刻,梁纾终于懂了坊间那句“一见易郎误终身,未见易郎终身误”的意思了。
…
要说大梁京都这段时日最热门的话题是什么,非护国长公主下嫁武安侯嫡幼子,这一届的探花郎莫属。
听闻圣上在金銮殿看到易安之的表现后喜爱异常,当下便钦点为探花郎,且当庭赐婚,迎娶护国长公主,成就一段佳话。
二人郎才女貌,身份地位相当,世人皆称赞梁正帝眼光独特,成就了一段盛世良缘。
真的是盛世良缘么?
梁纾讽刺的看着自己修剪精致的手指甲,圆润整齐的指甲覆盖在白皙的手指上,娇嫩,白皙,不见一丝伤痕的双手却比不上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比不上那个身份低微的女人。
护国长公主啊,得到了天下第一人的宠爱,天下奇珍异宝,吃喝玩乐的东西,只要是她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
偏偏她看上的男人,心中没有她,只有那个长相,家世,气质通通不如自己的乡野女子。
不过二十五岁的梁纾像是老了很多,将满是疲惫的眼光投向窗外那棵芭蕉树,神思透过芭蕉树不知看向了何处。
易安之,自他们大婚那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自己的院子里了吧,不由得再次想到了大婚那一晚。
那一晚,锣鼓喧天,满目喜庆之色,即使贵为天之骄子,她一样因为嫁了爱慕之人而满目娇羞,神思之中满是憧憬,期待着日后成为所爱之人的贤内助,为他生儿育女,一家人和乐美满,幸福的过完这一生。
可是,那个早就心有所属,内心懦弱到不敢当庭拒婚的男人是怎么对待她的?
她满心欢喜坐在床上等待的良人,喝的醉醺醺的来到新房,在小厮的服侍下,按照喜娘麽麽的指点好不容易完成了交杯酒后就那么大剌剌的醉倒在了喜床上。
碍于皇家尊严,下面的人都识趣的闭嘴退下,但她也成为了众人的笑柄,大婚之夜,天之娇女的护国长公主没有圆房。
多么的讽刺啊,可自己是那么的喜欢他,金銮殿上的那一眼,定下了她们的一辈子,即便被丈夫如此对待,第二日入宫拜谢父皇母后时,自己也想方设法的帮他遮掩。
新婚不过一个月,她的夫君光明正大的带着心上人第二次走进公主府,卑微的跪在自己面前,只为了让自己给那人一个位置,一个名分,理由是她怀孕了,他必须负责。
哈!哈!哈!
这个懦弱的男人,为了家族不敢当庭拒婚,看准了自己对他的爱慕,一而再再而三触碰自己的底线,这会儿却为了一个卑贱的女人跪在自己面前,卑微的乞求自己成全他们,放那女人一条生路,给肚中的孩儿一个名分。
那一日,她是怎么处理的呢?
是了是了,她接受不了新婚不到一个月的丈夫为了另外的女人对自己下跪恳求,接受不了自己的丈夫不爱自己爱她人的事实,一声令下杖毙了那个女人和她腹中的孩子。
还命人压着自己的丈夫亲眼目睹了行刑的过程,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孩子死在他的面前,最后将人赶出了公主府。
从那以后,易安之再也没有出现在公主府,而她,再也没有踏过易家门,易家二老上门说情被她拦在门外,易安之的叔伯兄嫂弟媳一个不见。
她一个人守着公主府,一过便是七年,自她十八岁嫁给易安之,到二十五岁,依旧是个黄花大闺女,有谁信呢?
原本天之娇女的她,怎么就落到了这个地步?
父皇因为这件事情对她心存愧疚,时不时的就要命人带她进宫好好安抚一番,赏赐如流水一般进入公主府。
然而看到女儿毫无生气的脸,日复一日的憔悴后龙颜大怒,罢黜了易老爷子的官职,整个易家罢官的罢官,降职的降职,九五至尊在向整个京城摆明自己对易家的不满。
易家,快速的从一流世家降为了二流甚至三流世家。
坚持不下去的易家族中长辈连同易家二老同时对着躲在家中的易安之施压,要求他去公主府对着公主道歉和好。
易安之第二次因为家族的压力回到了公主府,放下尊严跪在梁纾的面前,请求原谅与和好。
听到易安之求见的梁纾,内心是复杂的,喜悦有之,愤怒有之,不甘有之,胆怯有之。
呆坐在房间的软榻上很是发了一会儿呆,才命人给自己梳洗打扮,去了大厅见人。
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一丝雀跃,梁纾见到了她十八岁起便满心爱慕的男子,除了金銮殿上的那一面,大婚那一晚和第二日面圣,以及杖毙他心爱的女人孩子那一面,他们再没见过。
对于易安之梁纾其实一点都不了解,满打满算只见过四面,间隔了整整七年的第五面,让梁纾有些茫然,就那么无措的盯着跪在自己面前请求原谅的男子。
他和自己记忆中的样子,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人还是那个人,脸还是那张脸,但眼睛里面没有了光,腰背不再挺直,眼角居然有了皱纹,眼中有了疲惫,嘴角也不再上扬。
易安之,已经不再是当年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了。
梁纾恍惚的目光越过了易安之,飘忽不定的游走,慢慢发起呆来。
周围伺候的人早已习惯,皆低头含胸,默默隐藏自己,尽量不去打扰主人的沉思。
唯有易安之,久等不到梁纾的回应,抬起头默默的打量着这个让自己生活变的天翻地覆的艳丽女子。
其实,她挺好的,只是自己的心早已给了别人,容不下她了。
终于从自己沉思中醒来的梁纾,心中那些期待,那些愤恨奇异的在这一刻消失。
她总觉得,自己耗费七年时光,不是愤恨这个男人对自己的不爱,而是在与自己较劲儿。
堂堂一国公主,居然比不过一个乡野女子,这才是她这些年愤怒的原因吧,憋着气儿的与自己较劲,最终让人误会她为情所困,为眼前的男子所伤。
“你走吧!以后都不要出现在我的眼前了。”
想明白了的梁纾在一瞬间放下了心中的执念,对着已经自行起身的易安之懒懒的挥挥手,起身离开了客厅,同时着人更衣。
她要进宫去找父皇,结束这荒唐的一纸婚约。